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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書娟姨媽遠遠看見了她的背影。還是很好的一個背影,沒給糟蹋得不成形狀。書娟姨媽從外圍的人羣撕出一條縫來到她身後,被上萬人的汗氣蒸得溼淋淋的。姨媽伸出手,拍了拍南京三十年代最著名的流水肩。轉過來的臉卻不是我姨媽記憶裏的。這是一張似是而非的臉;我姨媽後來猜想,那天生麗質的臉蛋也許是被毀了容又讓手藝差勁的整容醫生修復過的。
“趙玉墨!”屆時只有二十歲的孟書娟小聲驚呼。叫趙玉墨的女人瞪着兩隻裝糊塗的眼睛。
“我是孟書娟啊!”我姨媽說。
她搖搖頭,用典型的趙玉墨嗓音說:“你認錯人了。”三十年代南京的浪子們都認識趙玉墨,都愛聽她有點跑調的歌聲。
我的書娟姨媽不屈不撓,擠到她側面,告訴她,孟書娟就是被趙玉墨和她的姐妹們救下來的女學生之一啊!
不管孟書娟怎樣堅持,趙玉墨就是堅決不認識她。她還用趙玉墨的眼神斜她一眼,把趙玉墨冷豔的、從毀容中倖存的下巴一挑,再用趙玉墨帶蘇州口音的南京話說:“趙玉墨是哪一個?”
說完這句,她便從座位上站起,側身從前一排人的腰背和後一排人的膝蓋之間擠過去。美麗的下巴頻頻地仰伏,沒人能在這下巴所致的美麗歉意麪前抱怨她帶來的不便。
書娟姨媽當然無法跟着趙玉墨,也在後背和膝蓋間開山闢路;沒人會繼續爲她行方便。她只能是怎麼進來的怎麼出去。等書娟姨媽從法庭內外的聽審者中全身而退,趙玉墨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