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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從那次,我的書娟姨媽堅定了她的信念,無論趙玉墨變得如何不像趙玉墨,她一定會找到她和她十二個姐妹的下落。有些她是從日本記者的記載中找到的,有些是她跟日本老兵聊出來的,最大一個部分,是她幾十年在江蘇、安徽、浙江一代的民間搜尋到的。
她蒐集的資料浩瀚無垠。在這個資料展示的廣漠版圖上,孟書娟看到了1937年12月13日南京亡城時自身的座標,以及她和同學們藏身的威爾遜福音堂的位置。資料給她展示了南京失陷前的大畫面,以及大畫面裏那個驚慌失措的、渺小如昆蟲的生命——
這就是我十三歲的姨媽,孟書娟。
一
孟書娟一下子坐起來。緊接着她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鋪位旁邊。時間大約是清晨五點多,或者更早些。更早些,至多四點半。她不是被突然啞了的炮聲驚醒的;萬炮齊喑其實也像萬炮齊鳴一樣恐怖。她是被自己下體湧出的一股熱流弄醒的。熱流帶着一股壓力,終於衝出一個決口,書娟就是這時醒的。她的初潮來了。
她赤着腳站在地板上,感覺剛剛還滾熱的液體已冰冷冰冷。她的鋪位左邊,排開七張地鋪,隔着一條過道,又是七張地鋪。遠近的樓宇房屋被燒着了,火光從閣樓小窗的黑色窗簾透進來,使閣樓裏的空間起伏動盪。書娟藉着光亮,看着同學們的睡態,聽着她們又長又深的呼吸;她們的夢裏仍是和平時代。
書娟披上棉袍,向閣樓的門摸去。這不是個與地平線垂直的門,從樓下看它不過是天花板上一個方形蓋子,供檢修電路或屋頂堵漏的人偶然出入的。昨天書娟和同學們來到威爾遜教堂時,教堂的英格曼神父告訴她們,儘量待在閣樓上,小解有鉛桶,大解再下樓。
方形蓋子與梯子相連,其中有個巧妙的機械關節,在蓋子被拉開的同時,把梯子向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