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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生們這下知道,這兩天喝的是泡阿顧的水,洗用的也是泡阿顧的水,阿顧一聲不響泡在那水裏,陳喬治用那水煮了一鍋鍋粥和麪湯……
書娟感到胃猛一動,兩腮一酸,一股清涼的液體從她嘴裏噴出。
她從閣樓上下來,想讓新鮮空氣平復一下噁心。
這時她看見地下室倉庫透氣孑l前面站着幾個同學,是徐小愚、蘇莫,第三個叫劉安娜,安娜也是個孤兒。那天徐小愚向同學們出賣了書娟,書娟一直不痛快她,睡覺時用背朝着她。徐小愚可不缺密友,馬上就用劉安娜填了書娟的空。書娟猜出,徐小愚的父親假如此刻來接女兒,徐小愚會請求父親帶走劉安娜而不是她孟書娟。儘管這樣,書娟也鐵下心決不主動求和。
書娟發現女同學們在看什麼。從離地面兩尺多高的扁長的透氣孔看進地下倉庫,可以看到一個寬肩細腰的男子背影,雖然法比借給他的絨線衣嫌寬嫌長,但肩膀脖子還是撐得滿滿的。這是能把任何衣服都穿成軍服的男子。女學生們都知道二十九歲的少校叫戴濤,在上海抵擋日軍進攻時打過勝伏,差點把日軍一個旅趕進黃浦江,這段經歷是英格曼神父跟戴少校交談時打聽出來的。戴少校對撤離上海和放棄南京一肚子邪火,並且也滿腦子不解。從上海沿線撤往南京時,按德國將軍亞歷山大·馮·法肯豪森指導建築的若干鋼筋水泥工事連用都沒用一次,就落花流水地潰退到南京。假如國軍高層指揮官設計的大撤退是爲了民生和保存軍隊實力,那麼由國際安全委員會在中、日雙方之間調停的三日休戰,容中方軍隊安全退出南京,把城市和平交到日方手中協議,爲什麼又遭到蔣介石拒絕?結果就是中國軍隊既無誠意死守,也無誠意速撤,左右不是地亂了軍心。英格曼神父和戴濤少校在這樣的話題中有着共同興趣。
受傷的小兵王浦生被窯姐們套上了貂皮大衣,繃帶不夠用,換成了一條條花綢巾。本來就秀氣的男孩,經這麼打扮,幾乎是個女孩子,他靠在地鋪上,鋪邊坐着豆蔻,各人手裏拿着一把撲克牌,一本舊雜誌擱在兩人之間當牌桌。
從透氣孔看不清地下倉庫的全貌,誰挪進“西洋鏡”的畫面就看誰。現在過來的是趙玉墨,她低聲和戴少校交談着什麼,沒人能聽見兩人的談話,無論我姨媽孟書娟怎樣緊繃起聽覺神經,也是白搭。她有些失望,戴少校對玉墨這種女人也會眉目傳情,令十三歲的書娟十分苦悶。
既然我姨媽書娟無法知道玉墨和戴濤的談話,我只好憑想象來填補這段空白。在日本兵的屠殺大狂歡的縫隙中,一個名妓和一個年輕得志的軍官能談的無非是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