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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南京的美人兒玉墨要約我,就爲這個,我也不能死。”他半認真地笑道。在外帶兵的男人都是調情老手,他讓她看看,他調情調得不比她遜色。
他們倆從鐘樓上下來後,在環廊上分手。他說他要去找法比。她問他那麼晚找法比做什麼。他詭祕地衝她笑笑。
玉墨此刻想到的就是戴濤最後的笑臉。
從透氣孔看,一個日本兵用腳踢着躺在地上的王浦生,一面吼叫。一定是吼叫: “起來!站起來!……”
奄奄一息的小兵發出的聲音太痛苦、太悲慘了,女人們聽得渾身冷噤。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們這樣殘忍的軍隊!”神父上去,想拉開正抬起腳往王浦生肚子上踹的日本兵,又一刺刀劃在他的袍子上,飛雪般的鵝絨隨着他飄,隨着他一直飄到少佐面前:“請你看在上帝的面上,饒了這個孩子!……”
少佐抬起指揮刀阻止神父近前。李全有位置離少佐只有一步,他突然發力,從側面撲向年輕的日本軍官。誰都沒反應過來,兩人已扭作一團。李全有左臂彎勾住少佐的脖子,右手掐在了少佐氣管上。少佐的四肢頓時一軟,指揮落在地上。李全有換個姿勢,左手也掐上去。日本兵不敢開槍,怕傷着少佐,挺着刺刀過來解救。在士兵們的刺刀插入李全有胸口時,少佐的喉嚨幾乎被李全有的兩個虎口掐斷。他看着這個陌生的中國軍人的臉變形了,五官全凸突出來,牙齒也一顆不落地暴露在嘴脣之外。這樣一副面譜隨着他手上力量的加強而放大、變色,成了中國廟宇中的護法神。他下屬們的幾把刺刀在這個中國士兵五臟中攪動,每一陣劇痛都使他兩隻手在脖子上收緊。少佐的手腳已癱軟下來,知覺在一點點離散。垂死的力量是生命所有力量之最,之總和。
終於,那雙手僵固了。那雙緊盯着他眼睛的眼睛散神了,只有牙齒還暴露在那裏——結實的、不齊的,喫慣粗茶淡飯的中國農民的牙齒。這樣一副牙齒即便咬住的是一句咒語,也夠少佐不快。
少佐調動所有的意志,才使自己站穩在原地。熱血從喉嚨散開來,失去知覺的四肢甦醒了。他知道只要那雙虎口再卡得長久一點,長久五秒鐘,或許三秒鐘,他就和這個中國士兵一同上黃泉之路了。他感到脖子一陣劇痛,好了,知道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