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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佐用沙啞的聲音命令士兵們開始搜查。教堂各處立刻充滿橫七豎八的手電光柱。英格曼神父站在原地進入了激情而沉默的禱告。法比的眼睛慌亂地追隨衝進聖經工場的一串手電筒光亮。女學生們的十六個鋪位還完好地保存着,十六張草墊和十六張棉褥,以及一些唱詩班禮服將是日本的線索。他們萬一聯想豐富,以一套套黑呢子水手裙聯想到它們包藏的含苞待放的身體……誰能料到事情會糟到怎樣的程度?
發現閣樓入口是不難的,法比很快看見手電筒的光柱晃到了閣樓上,從黑色窗簾的縫隙露出來。
搜查餐廳廚房的士兵似乎無獲而歸,法比鬆了一口氣,通向地下倉庫的入口被一個烤箱壓住,烤箱和廚房裏其他廚具搭配得天衣無縫。
其實進入廚房的日本兵很快就產生出另一個搜查動機;他們撬開陳喬治鎖住的櫃子,從裏面拖出一袋土豆和半袋麪粉。幾十萬日軍進城後,也在忍受飢餓,所以此刻士兵們爲找到的糧食歡呼了一聲。
就在一層地板下面,女學生們和窯姐們的杏眼、丹風眼、大大小小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瞪着人口處的方形縫隙把手電光漏進來。
隔着一層簾子,窯姐們聽到兩三個女學生髮出來尖細的哼哼,像哽咽更像呻吟。玉笙用兇狠的啞聲說:“小祖奶奶,再出聲我過來弄死你!”
呢喃用滿手的灰土抹了一把臉。玉笙看看她,兩手在四周摸摸,然後把帶污黑蜘蛛網的塵土滿頭滿臉地抹。玉墨心裏發出一個慘笑:難道她們沒聽說?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都成了日本畜生的“花姑娘”。只有紅菱一個人不去看那方形出入口,在黑暗裏發愣,隔一分鐘抽噎一下。她看着陳喬治怎樣從活蹦亂跳到一攤血肉,她腦子轉不過這個彎來。她經歷無數男人,但在這戰亂時刻,朝不保夕的處境中結交的陳喬治,似乎讓她生出難得的柔情。她想,世上再沒有那個招風耳、未語先笑的陳喬治了。她實在轉不過這個彎子。紅菱老是聽陳喬說:“好死不如賴活。”就這樣一個甘心“賴活”,死心塌地、安分守己“賴活”到底的人也是無法如願。紅菱木木地想着:可憐我的喬治。
紅菱發現玉墨手裏攥着一件東西,一把做針線的小剪刀,不到巴掌大,但極其鋒利。她看見過玉墨用它剪絲線頭,剪窗花。早年,她還用它替紅菱剪眼睫毛,說剪幾回睫毛就長黑長翹了,紅菱如今有又黑又翹的眼睫毛,該歸功玉墨這把小剪子。它從不離玉墨的身,總和她幾件貼身的首飾放在一塊。她不知玉墨此刻拿它要剪什麼。也許要剪斷一條喉嚨和血脈,爲即將和她永訣的戴少校守身和報仇。
搜查廚房的日本兵還在翻箱倒櫃,唧裏哇啦地說着什麼。每發出一聲響動,女學生那邊就有人抽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