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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賢用他的上等絲綢褂子兜了十多隻血橙鑽出林子。女人雙手抓着斗笠往胸口撲打,額前碎髮給輕輕扇起。他說:遲些這裏的風蠻爽的。女人用一雙烏黑的眼睛把他橫着豎着地看,他給她看得兩耳滾燙。女人突然露出顆粒很大的方正白牙笑了笑,說:大哥真是我們中國人?他也笑笑說:你講笑啊,我喫的中國鹽比你喫的中國稻米還多!女人有張棱角清晰的臉,顴骨和腮骨都銳利了些,他印象裏的中國女人就是這樣子。阿賢找來果盤和刀,動作欠些準確地爲她切橙子,血樣的汁水染了一手。一場忙亂下來,阿賢盤在頭頂的辮子也散了,順肩膀滑落到胸前。女人唆着一瓣橙子上的血汁,說:你不知人家十年前就剪掉辮子了?阿賢只作出顧不上聽她的樣子。辮子刺癢地拖在那裏,前所未有的多餘。他笑笑說:我有二十來年沒進過城裏的唐人街了。女人說:人家都說,洋人到這個名氣好大的橙園來,是要同你這根辮子照相!阿賢又笑笑,投降地看看銳利的女人。女人也笑,不怕破相地露出又方又大的白牙。阿賢問她,能不能得到她的名字。她嘴脣鮮紅,伸舌頭一舔,說她名叫銀好,夫家姓黃。阿賢立刻伸出手掌,右手的食指在左掌心上畫動,問她可是這個“黃”?她斜過下巴來看他畫字,一嗔地說:還有第二個黃?阿賢說:那就對了——我也姓黃!說不定同你老公論得出輩分呢!叫銀好的女人馬上說:我老公三年前就死啦。阿賢臉上的親熱收也收不回了,說:噢。叫銀好的女人又說:過去有個蝦寨,不好做,賣了。她把眼睛虛了,轉向別處,心思也就給眼光放逐得很遠的樣子。阿賢見靜默的她耳垂上一隻很小的金環在細微地晃盪,他認爲那是她內心的一種顫動所致;不知憑了什麼,他覺得這女人的神色舉動,以及那金耳環的戰慄,都送出她內傷的祕密信號。
橙血(3)
更新時間2009-4-22 11:13:57 字數:3001
阿賢問橙子是否可口。叫銀好的女人說:就是想來買它的樹胚,回去嫁接。不過我曉得你們不同我們中國人做買賣。阿賢說:這種樹胚是不賣的。銀好笑着搶白:何止樹胚,你們連塊橙子皮都不想給我們中國人撈到。她並不是有心把“你們”“我們”做兩個痛穴來點,他卻給點中了,心裏一股酸苦味上來。他說,你曉得這園子的事我不做主。她說:那你自己的頭髮也不做主嗎?兩人的口氣漸漸有了種奇特的親暱,那種親近男女間拌嘴、嗔怨所致的親暱。阿賢忽然意識到他大半輩子錯過了什麼;這種針鋒相對的默契。兩人同時沉默了,同時望着對方的眼睛,同時意識到這一望事情就出來了。
法蒂瑪推着瑪麗過來。叫銀好的女人從阿賢眼裏看出他要她離開的意思,也看出要她走是爲了要她再來的意思。她抓起斗笠,沿來路走去,一面以斗笠在腿前腿後拍打傍晚出動的蚊蚋。
瑪麗看看那個已漸漸走遠的背影,又看看阿賢。
瑪麗問:這個女人是誰?
阿賢說:一個遠房堂嫂。
瑪麗說:只做了半小時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