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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里昂說。
他對安德烈的邀請接受得很痛快,我不知他是怎麼了。我看他一眼,他一點兒挑釁的意思也沒有。他很快套上了那件永遠的皮夾克,一條馬尾梳得整整齊齊。
我坐進安德烈的車後,一陣懷疑湧上來:這車分明是安德烈在華盛頓開的那輛。對於安德烈這樣百分之二百講實話的人,編那麼大個故事,太不尋常了。我要里昂坐到前排座上,理由是要他領路。真實的理由,是我想獨自坐在後面,好好看清一個誠實人撒謊的道理。
然而我卻怎樣也看不清。
車窗上有泥點。安德烈的車從來沒這樣髒過。他開車穩重,看見水窪便緩下車速。把泥水濺到兩側車窗玻璃上,安德烈需要喝五杯伏特加才幹得出來。而安德烈從來不可能狂放到去喝伏特加。他有他俄國祖先狂放的神情舉止,內心卻是美國式的:理性、負責、好自爲之。
我們走進餐館時,店堂裏還冷清。門廳里居然插着幾枝中國梅花,那暗紅色顯得十分珍奇。店堂並不大,幾乎像一個大房宅的宴會廳,中間擺一個玻璃長几,上面陳列着六十來種食物精品,從陸地到海洋,一切允許出現在午前餐桌上的東西,一應俱有。一共有三對銀髮夫婦在用餐,他們一聲不吱,侍應生卻讀得懂他們的每道指令,一聲不響地去替他們取來冰塊,或滿上果汁、或更換盤子。整個餐館裏穿梭過往着靜默的殷勤。那種不苟言笑的高雅讓我氣也喘不上來。
我們三個人只有安德烈的着裝勉強跟這裏的氛圍搭得上調。這裏的確沒有“雅皮”氣,卻像皇族來的地方。
侍位員將我們安置下來後,一個侍應生推一輛玻璃小車跟隨着我們。我回頭朝他看一眼,想問問他這樣鞍前馬後算是幹什麼的。里昂卻正好把選好的一盤水果擱在車上,我便止住了已到舌尖的發問。原來里昂可以活得如此豪華。他已漫不經心地開始進餐,而安德烈和我還沒完全看清桌上珠光寶氣、玲瓏剔透的食物都是些什麼。
我聽安德烈向我推薦墨西哥的一種仙人掌類水果。他說他還是十五歲那年喫過它,卻在冰天雪地的芝加哥再次見到這種稀有熱帶果實。他對我耳語:里昂是極端分子——要麼極端貧窮,要麼極端貴族。
你呢?我抬起眼睛,盯着安德烈的臉。他至少有兩個早晨沒好好刮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