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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又不吱聲了,眼睛又六神無主起來,南絲自然明白她心裏的主見執着着呢。
九月的一個半夜,南絲坐在牀上,兩手抱着腿,膝蓋支住下巴。她的細長四肢很方便像這樣摺疊。她想她絕不會主動打破僵局先去找話跟璐說。她望望窗外,過往的車“唰”的一下,“刷”的一下,跟瀝青路面發出的摩擦聲聽着像從皮膚上飛快揭下橡皮膏。昨天早上九點來的那個男人是璐的父親,頭髮禿掉了頭頂的一塊,剩下四周圓圓一圈,同正宗的天主教神父一個髮式。有五秒鐘,她把他認成挨戶串門的推銷員。第六秒鐘他開口了,問璐在不在。他站在她的西班牙式的拱門洞裏,身上沒一樣值錢的。最值錢的那個博士後學位,也讓她絲毫看不出來。她想起十多年前敗在這人手裏,可真是她一大勝利。她身上的一根金鍊一塊鑽石,面孔上的n面乳和指甲上的蔻丹,以及她身後這座兩臥室兩客廳、淺三文魚色的西班牙小樓都讓博士後有點眼巴巴的。南絲從一無所有混起,爲自己既不靠嫁人亦不靠學位甚至不靠英文就混下這爿江山而自豪。除了對那份中文電視臺的節目主持工作她輕巧對付,其他事業,如陪羅生打高爾夫或陪鄭生騎馬,她都盡心盡職,很混出了一些名望。南絲朝這個處於落髮季節的職業學生笑一笑說:“喲,你啊!電話都捨不得先打一個?”
“我碰巧來開個會……”
“碰巧我要是不想開門呢?”
“小璐給我打了電話,叫我今天來。”
南絲側側臉,把他放了進來。他邊認路邊往裏走。南絲突然快幾步,超到他前頭。一徑的紅色仿花崗岩梯階,她步子不均而踩下半塊長睡裙的前擺。她闖進浴室,璐在淋浴。這女孩每早上靠一小時的淋浴醒瞌睡。南絲把女兒扔在地上的睡衣、馬桶蓋上準備替換的內褲,以及髒的和乾淨的一共三塊浴巾統統抱在懷裏,一根布絲也沒給璐留下。璐在玻璃門後面熄了水龍頭,看着母親觸了電似的動作痙攣,目光中是灼得傷人的激情。南絲把浴室門閉死,聽女兒在裏面玻璃大叫:“你想幹什麼?!”
博士後這時到達了客廳,將肩上的推銷員盛樣品的黑布包仍十分敬意地揹着。見南絲走來,目光更緊張茫然,像是滿心期待下了飛機,卻發現沒人接應自己。南絲的面孔浮動起來,運動起一些平時不用的肌肉,笑了個完全異樣的微笑:“隨便坐吧。”他敬而遠之,輕微躬了躬身,表示領情:“不坐了。小璐呢?我們就走。”
“你們私下串通好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