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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消失之後,老史隨着也從北京的朋友和熟人中消失了。一向二皮臉的史奇瀾,第一次怕羞,連那麼愛他、死心塌地跟他的陳小小都跑了,他真羞死了。誰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北京殘存着深不見底的窮街陋巷,多的是危房,那樣的生態環境更適合一個仙風道骨的老史,用他窮陋的風雅憤世嫉俗。
不過老史再也不賭了。幫曉鷗刺探老史祕密的人們紛紛告訴曉鷗這句話。自從他妻子和孩子離開他,他連麻將都不沾。
曉鷗想起許仙樓的晚餐,自己還敲了老史一頓,儘管她幾乎什麼都沒喫。晚餐時她一直等待老史抖包袱,卻沒等來。現在明白他那個新的祕密是什麼了:造孽多年的史奇瀾停止造孽了。他該停止得早一些,代價也會小一些。以失去愛妻和愛子作爲代價,對於老史,僅次於喪命。
老史給她的手機號從晚餐之後就作廢了。手機中的聲音告訴她,是因爲欠費。連"中國聯通"都加入了討債團,參與對老史的懲罰。
早春的一天,曉鷗飛到北京。事由是聽法庭調停。但她心裏的急切跟法庭如何裁定段凱文毫無關聯。從許仙樓晚餐之後,她就一直在找老史。她哪裏也沒有去;她的心哪裏都到過了。替她多方打聽的老劉告訴她,老史肯定不在北京周邊的縣城,似乎搬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法庭拿段凱文這種人也沒什麼辦法。假如他繼續開發項目,掙的錢會分期分批還給幾十位債權人。所有債權人現在要保障他日子過得好,恢復創收力,不然多次上報上雜誌的前富翁就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幾十個債權人拿他五十幾歲這條命該當何用?因此大家同意保障他好好生活,從而好好幹活兒。
曉鷗坐在法庭上,茫然的心在很遠的地方。找不到老史的時候,她才感到世界真的是大。
法庭上曉鷗接到一條短信。竟是段凱文發來的。
"曉鷗下午有空嗎?想跟你談談。"
她坐的位置在段左側偏後的地方。能看見他壯碩的脖子上發茬過長,白襯衫領子上一圈淺黑。他人沒倒架子撐不住了,誰見過他把襯衣領子穿黑過?這件白襯衫晝夜服務,白天見客、見律師,見餘家英的主治醫師和護士,晚上當睡服讓他穿着在一堆堆簽署文件之間打盹。老劉說他剁了手指尖是誇張了,他只是在左手食指上切了一條深深的口子,就被一米八二的兒子把廚刀繳下了。並且那是一把什麼樣的廚刀?給飼養的小兔剁青菜的。不過他是有那心的。若不是一米八二的兒子跟父親角鬥,很難說父親會不會把鈍刀指向脖子,或者手腕。這些段落是老劉後來更正的。老劉沉重地向曉鷗強調:段總是有那意思要自裁的。晚期賭徒的自裁方式跟晚期癌症的療法一樣,就那麼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