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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解放日報內部很混亂,人心惶惶。報社社長蘭益羣被檢舉貪污,扣押起來了。報上也已經正式宣佈他「與地主階級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挪用公款兩億兩千萬元,與商人合夥作投機買賣,並曾接受部下禮物價值一千萬元以上。」
三反運動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告密信堆積如山。增產節約委員會──也就是三反司令部──從各機關抽調了一批幹部去作材料審查工作。劉荃是曾經參加三反學習的,也被調了去。組織上儘量地利用像他這樣的青年幹部擔任三反第一線工作,名義上就是說他們「政治清白,品質良好,而思想上常起波動,立場不夠堅定,正可以在三反的火線上給以考驗和鍛鍊。」實際上也是因爲他們是新進,和各方面的關係都不深,比較不會徇情。他們所檢閱的告密信,都是檢舉處長以上的幹部的罪行的。
有一天劉荃拆開了一封信,是檢舉陳毅市長的,署名「一個忠實黨員」。信裏說一九四六年陳毅率領新四軍改編的華東野戰軍,被困在魯中南一帶的山區。延安派了人送來大批的假法幣,供給他們在國民黨統治區域採購必需品。陳毅就派幹部化裝商人混入濟南青島,替傷員購買醫藥。但是這筆款子只用半數買了醫藥器材與藥品,其餘都買了皮大衣、鴨絨被、皮靴、皮手套。此外還買了許多罐頭食品給傷兵喫「營養餐」。但是「忠實黨員」說:「我那時候正負了重傷,睡在篷帳裏,連一條被子都沒得蓋。我聽見說有這些食品,但是並沒有看見過。後來我發現全堆在陳司令的總部裏,我們退出魯中南的時候,已經完全不見了。」
他又控訴陳毅歷次貽誤軍機,不聽忠諫,損失士兵,放走敵人。一九四九年盲目攻擊金門島,又是一個慘重的失敗。措詞非常嚴重,劉荃看了,不知道應當怎樣處理,只有馬上拿了去請示上級。
他們這一組的組長不是外人,正是抗援總會華東分會的崔平同志。劉荃過去和崔平很少接觸,只知道這人架子很大。現在高級幹部穿西裝的很多,他論地位還夠不上穿西裝,因此總是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熨燙精的黑呢人民裝,更加襯出他那一張白淨平整的長長的臉,大大的嘴。只是他臉上永遠帶着一種不愉快的疙瘩神氣。也有人背後議論,說他不愉快也許是因爲有賴秀英這樣一個愛人,但是他這樣一個疙瘩人,怎麼會愛上她的,始終是一個謎。
劉荃把這封信送到他辦公室裏,他正拿着一枚雞血石圖章,細心地用一根牙籤剔着印紋裏的紅泥。劉荃記得他去年剛來那時候,趙楚崔平這幹人都還是因陋就簡,用着木頭戳子,現在卻是每人都有好多隻精美的玉石象牙圖章,都是人家送的。他們雖然不經管財務,不免也接觸到一些商人,也希望人家對他們「有點表示」。照例送幹部較輕的禮,總是美國貨的自來水筆與手錶,但是後來就有人挖空心思,改送好石頭雕刻的圖章,既高雅,又大方,又不落行賄的痕跡。所以竟成爲一時風尚,幹部們都講究起此道來。
「崔同志,」劉荃說:「這一封信我想請崔同志看一看,不知道是不是應當歸檔。」
崔平皺着眉接過那一疊信箋來。然而纔看了兩行,他那不耐煩的神氣立刻消失了,急忙揭到最後一頁去,看是什麼人具名。然後又很快地掩上那一頁,彷彿怕人看見似的。「這材料讓我來處理吧,」他抬起頭來向劉荃說。
劉荃正要去,崔平突然又叫了聲「劉同志」。他向劉荃微笑,「在這三反戰役裏,我們尤其要強調組織性。你經手的這些資料,除了對我公開之外,要絕對保密的。」
「我知道,」劉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