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妯娌們坐着等老太太起身的那間外房,已經一個人也沒有。裏面聽見老太太咳嗽打掃喉嚨,"啃啃!"第二個"啃"特別提高,聽着震心,尤其是今天她來晚了。老太太顯然已經起來了,穿着木底鞋,每次站起來總是兩隻小腳同時落地,磕託一聲砸在地板上。她個子矮小,坐着總是兩腳懸空。
門鈕上掛着塊紅羽紗。老太太的規矩,進出要用這抹布包着門鈕。黃銅門鈕擦得亮晶晶的,怕沾了手汗。她進去看見老太太用異樣的眼光望了她一眼,才知道她心慌忘了用抹布。
她低聲叫了聲媽。老太太在鼻子上部遠遠地哼了哼。媳婦不比兒子女兒,不便當面罵。她的小癟嘴吸着旱菸,核桃臉上只有一隻尖下巴往外抄着。她別過臉來,將下巴對準大奶奶。人家一定當我們鄉下人,天一亮就起來。
大奶奶三奶奶都用手絹子捂着嘴微笑。
她轉過下巴對準了三奶奶。"我們過時了,老古董了。現在的人都不曉得怕難爲情了,哪像我們從前。"
沒人敢笑了。做新娘子的起來得晚了,那還用問是怎麼回事?尤其像她,男人身體這麼壞,這是新娘子不體諒,更可見多麼騷。銀娣臉上顏色變了,突然退潮似的,就剩下兩塊胭脂,像青蘋果上的紅暈。老太太本來難得跟她說話,頂多問聲二爺身體怎樣,但是彷彿對她還不錯,常向別的媳婦說:"二奶奶新來,不知道,她是南邊人,跟我們北邊規矩兩樣。"其實明知她與她們不同之點並不是地域關係。現在她知道那是因爲她還是新娘子。對她客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老洋房的屋頂高,房間裏只有一隻銅火盆,架在朱漆描金三腳架上,照樣冷。那邊窗子關上,風轉了向了。小半扇。"她成天跟着風向調度,使她這間房永遠空氣流通而沒有風。她在紅木炕牀上敲敲旱菸斗的灰。"這兒冬天不算冷。南京那才冷。第一那邊房子是磚地。你們沒看見我們南京房子的上房,媳婦們立規矩的地方,一溜磚都站塌了。你們這些人都不知道你們多享福。"
大奶奶的孩子們各自由老媽子帶着進來叫奶奶,都縮在房門口,不敢深入。老太太回話,自有各人的老媽子代替回答。下一批是老姨太太們,然後是大爺。三奶奶與銀娣喃喃地叫了聲"大爺",他向她們旁邊一尺遠近點了點頭,很快地答應了聲"噯"他是瘦高個子,大眼睛,眼白太多,有點目空一切的神氣。老太太問他看墳的來信與晚上請客的事。他沒坐一會就溜走了。
十一點鐘,老太太問:"三爺還沒起來?"不曉得。叫他們去看看。不要叫他,讓他多睡一會,他昨天倒早,不過我聽見他咳嗽,大概沒睡好。咳嗽喫杏仁茶。這個天,我也有點咳嗽。媽喫杏仁茶?我們自己做,傭人手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