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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紅磚彎門,站在洋式雕花大柱子上,通向大門。大門口燈光雪亮,寂靜得奇怪。那條瀝青路在這裏轉彎,作半圓形。路邊的冬青樹每一片葉子都照得清清楚楚,一簇簇像淺色繡球花一樣。在這裏反而聽不見人聲與唱京戲的聲音,只偶然聽見划拳的大聲喊。但是她儘管冷得受不住,老站着不走。彷彿門房那邊有點人聲。要是快散了,她要等着看他們出來。
第一輛馬車蹄聲得得,沿着花園的煤屑路趕過來,又有許多包車擠上來。客人們謙讓着出來,老頭子扶着虯曲的天然杖,戴着皮裏子大紅風帽,小旦用湖色大手帕捂着嘴笑,臉上紅紅白白,袍子上穿着大鑲大滾的小黑坎肩。三爺的聲音在說話,他站在階前,看不見。她緊貼在欄杆上,粗糙的水門汀沙沙地颳着緞面襖子。
客都走了。阿福呢?我出去。
啪啪的腳步聲跑開了,一個遞一個喊着阿福。三爺,這時候坐包車太冷,還是坐馬車,也快些。快——?套馬就得半天工夫。好吧,叫他們快點。
又有人跑着傳出去。階上寂靜了下來。是不是進去了在裏邊等着?不過沒聽見門響。
她低聲唱起《十二月花名》來。他要是聽見她唱過,一定就是這個,她就會這一支。西北風堵着嘴,還要唱真不容易,但是那風把每一個音符在口邊搶了去,倒給了她一點勇氣,可以不負責。她唱得高了些。每一個月開什麼花,做什麼事,過年,採茶,養蠶,看龍船,不管忙什麼,那女孩子夜夜等着情人。燈芯上結了燈花,他今天一定來。一雙鞋丟在地下卜卦,他不會來。那呢喃的小調子一個字一扭,老是無可奈何地又回到這個人身上。藉着黑暗蓋着臉,加上單調重複,不大覺得,她可以唱出有些句子,什麼整夜咬着棉被,留下牙齒印子,恨那人不來。她被自己的喉嚨迷住了,蜷曲的身體漸漸伸展開來,一條大蛇,在上下四周的黑暗裏遊着,去遠了。
她沒聽見三爺對傭人說:"這個天還有人賣唱。喫白麪的出來討錢。"
她唱到六月裏荷花,洗了澡穿着大紅肚兜,他坐馬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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