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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噗哧一笑,她就罵:缺德!好好糟踏人家一雙鞋子。可不是,幸虧沒穿出去,叫人看見笑死了。去換鞋去了,穿在腳上?還笑!噯,我的皮袍子呢?你先不要發脾氣,件衣裳又出去。"天冷了不換衣裳?我凍死了二嫂不心疼?
她笑着把三奶奶一推。"要我心疼?心疼的在這兒。"除非你跟二爺是這樣。我可沒替二爺扯謊,替他擔心事揹着罪名。三爺你都不知道你少奶奶多賢惠。
三奶奶把那碗杏仁挪到他夠不着的地方。"好了,留點給老太太舂杏仁茶。"這東西有什麼好喫,淡裏呱嘰的,三奶奶也不管管他!"她管沒用,要二嫂管才服。三奶奶你聽聽!撥弄着三奶奶鈕釦上掛着的金三事兒,揣着捏着她纖瘦的肩膀,恨不得把她捏扁了。
三奶奶受不了,站起來抽出肋下的手絹子擦擦手,也不望着三爺,說:"要開箱子趁老太太沒起來。要什麼皮袍子自己去揀。"她走了。叫你去呢。
他不作聲,伸手把水仙花梗子上的紅紙圈移上移下,眼睛像水仙花盆裏的圓石頭,紫黑的,有螺旋形的花紋,浸在水裏,上面有點浮光。咦,我的指甲套呢?都是你打人打掉了。快拿來。咦,奇怪,怎麼見得是我拿的?快拿來還我。不還我真打了。還要打人?你還不還?二嫂唱個歌就還你。我哪會唱什麼歌?我聽見你唱的。不要瞎說。那天在陽臺上一個人呱呱唧唧的不是你?
她紅了臉。"沒有的事。"快唱。是真不會。真的。唱,唱,臉從底下望上去更俊秀了。站得近是讓她好低低地唱,不怕人聽見。他的袍子下襬拂在她腳面上,太甜蜜了,在她彷彿有半天工夫。這間房在他們四周站着,太陽剛照到冰紋花瓶裏插着的一隻雞毛帚,只照亮了一撮柔軟的棕色的毛。一盆玉蘭花種在黃白色玉盆裏,暗綠玉璞雕的蘭葉在陽光中現出一層灰塵,中間一道折紋,肥闊的葉子託着一片灰白。一隻景泰藍時鐘坐在玻璃罩子裏滴嗒。單獨相處的一剎那去得太快,太難得了,越危險,越使人陶醉。他也醉了,她可以覺得。你看,我揀來的,還不錯?是撲上去搶,一定會給他摟住了。她斜瞪了他一眼,在水碗裏浸了浸手,把兩寸多長鳳仙花染紅的指甲向他一彈,濺他一臉水。
她看見他一躲,同時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大奶奶進來,他已經坐下了。她飛紅了臉,幸虧胭脂搽得多,也許看不出。老太太還沒起來?彷彿聽見咳嗽,了把杏仁。噯——!
他丟回碗裏去,向老太太房裏一鑽,大紅呢門簾在他背後飛出去老遠。
大奶奶把杏仁緩緩倒到石臼裏,用一隻手擋着。"這是什麼?咦?"她笑了。"這副藥好貴重,有這麼些個金子。"噯,是我的,看看還有沒有,這回我留着。
銀娣把那小金管子抖了抖,用手絹子擦乾了。本來她還怕他拿去不好好收着,讓別人看見了,上面的花紋認得出是她的。還了給她,她倒又若有所失。就像是一筆勾銷,今天下午這一切都不算,不過是胡鬧,在這裏等得無聊,等不及回去找他堂子裏的相好。大奶奶可不會忘記。她到底看見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