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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笑了。對一個女人這樣說,想必是把她歸入像女人之列。不能算是怎樣恭維人,但還是使他們在黃昏中對坐着覺得親近起來。下雪了,
雪像蠓蟲一樣在灰色的天上亂飛。怪不得房間裏突然黑了下來。附近店家"鬧年鑼鼓",夥計學徒一打烊就敲打起來。
沙啞的大鑼敲得特別急,嗆嗆嗆嗆嗆嗆,時而夾着一聲洋鐵皮似的鐃鈸。大家累倒了暫停片刻的時候,才聽見鼓響,噔噔噔像跑步聲,在架空的戲臺上跑圓場。這些店家各打各的,但是遠遠聽來也相當調和,合併在一起有一種極大的倉皇的感覺,殘冬臘月,急景凋年,趕辦年貨的人拎着一包包青黃色的草紙包,稻草扎着,切破凍僵了的手指。趕緊買東西做菜祭祖宗,好好過個年,明年運氣好些。無論多遠的路也要趕回家去喫團圓飯,一年就這一天。噯,下雪了,笑,不過是她大方,他借錢也應酬過他一次。難道每次陪她談天要她付錢?反而讓他看不起。他訴苦也沒有用,只有更叫她快心。
他不跟她開口,也不說走。有時候半天不說話,她也不找話說,故意給他機會告辭。但是在半黑暗中的沉默,並不覺得僵,反而很有滋味。實在應當站起來開燈,如果有個傭人走過看見他們黑赳赳對坐着,成什麼話?但是她坐着不動,怕攪斷了他們中間一絲半縷的關係。黑暗一點點增加,一點點淹上身來,像蜜糖一樣慢,漸漸坐到一種新的元素裏,比空氣濃厚,是十年廿年前半凍結的時間。他也在留戀過去,從他的聲音裏可以聽出來。在黑暗中他們的聲音裏有一種會心的微笑。
她去開燈。別開燈,
她詫異地笑着,又坐了下來,心裏說不出的高興。
等到不能不開燈的時候,不得不加上一句:"三爺在這兒喫飯,"免得像是提醒他時候不早了,該走了。還早呢,你們幾點鐘開飯?我們早。
留人喫飯,有時候也是一種逐客令,但是他居然真待了下來。難道今天是出來躲債,沒地方可去?來了這半天,她也沒請他上樓去喫煙。雖然說喫煙的人不講究避嫌疑,當着人儘可以躺下來,究竟不便,她也不犯着。好在他們家喫煙向來不提的,她也就沒提。
飯廳沒裝火爐,他又穿上了皮袍子。三爺喫杯酒,擋擋寒氣。這是玫瑰燒?不錯。就是弄堂口小店的高粱酒,摻上玫瑰泡兩個月,預備過年用的。還剩下點玫瑰,我叫他們去打瓶酒來給你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