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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媒的時候,男家的條件本來是要早娶,半年後就娶過來了。近年來都是文明結婚,忌諱新娘子穿白的就穿粉紅。銀娣在這些事上也從俗,不想太特別,不過文明結婚要請主婚人證婚人,要揀有名聲地位的纔有面子,她自從替兒子提親這樣難,把這些親戚故舊都看透了,也不犯着再爲這件事去求人,索性老式結婚,連租禮堂這筆費用都省了。老法結婚!
她都推在女家身上。"他們要嘿!他們還是老規矩。"
她其實折衷辦理,並沒有搬出全套老古董玩藝給他們取樂,因爲大家看着確是招笑,就連那些懷舊的女太太們,喃喃地說着"噯,從前都是這樣,"也帶着一種奇異的微笑。是像從前,不過變得鄉氣滑稽了,嘲弄她們最重要的回憶。
現在大家都不贊成老式新房一色大紅,像紅海一樣,太耀眼,刺目,所以她佈置的新房極平常,四柱牀,珠羅紗帳子,只有牀上一疊粉紅淺綠簇新的綢面棉被有幾分喜氣,襯着凝冷的冬天的空氣與灰黯的一切,使人微微打個寒顫。樓下也只有門頭上掛着綵綢,大紅大綠十字交叉着,墜着個繡球花式的縐折球。新郎披紅,也是同樣的紅綢帶子,斜掛在肩膀上,此外就是戴頂瓜皮帽,與衆不同些,跟客人都站在幽暗的大房間中央,人多了沒處坐,應酬話早說完了,只好相視微笑。還不來!……要等吉時,時辰早到了。花轎去了幾個鐘頭了?今天好日子,花轎租不到呢。現在少,就這兩家。在城裏。……城裏到一品香,還好,沒多少路。"
女家送親到上海來,住在一品香。還不來!誰曉得他們?的微笑。
終於有人低聲叫着"來了來了"孩子們都往外跑。大門口放了一通鞭炮。銀娣在樓上陪客,也下來了。沒叫小堂名,嗚哩嗚哩吹着,倒像租界上的蘇格蘭兵操兵。軍樂隊也嫌俗氣,不比出殯。索性沒有音樂。
人堆裏終於瞥見新娘子,現在喜娘也免了,由女家兩個女眷挽着,一身大紅繡花細腰短袍長裙,高高的個子,薄薄的肩膀,似乎身段還秀氣。頭上頂着一方紅布,是較原始的時代的遺風,廉價的布染出來,比大紅緞子衣裙顏色暗些,發黑。那塊布不大,披到下頦底下,往外撅着,斧頭式的側影,像個怪物的大頭,在玉熹看來格外心驚。
新娘子進了洞房坐在牀上,有個表嫂把他拉到牀前,遞了根小秤給他。他先裝糊塗,拿着不知道幹什麼,逗大家笑,然後無可奈何地表演一下,用秤桿挑掉蓋頭。
鬧房的突然寂靜下來,連看熱鬧的孩子們都禁住了。鳳冠下面低着頭,尖尖的一張臉,小眼睛一條縫,一張大嘴,厚嘴脣底下看不見下頦。他早已一轉身,正要交還秤桿走開了,又被那表嫂叫住了。蓋頭丟到牀頂上。丟得高點!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