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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閣正在小北屋炕上給自己絮棉襖。那天她和素就伴去石橋鎮趕集,在集上爲自己新買了一塊花嗶嘰。這嗶嘰布海藍底子,上面印着一個個猩紅的小圓點。爲這小紅點她和素還有過一場爭論,素說這紅點是桑葚,梅閣說這不是桑葚,桑葚沒有這麼紅,這應該是櫻桃。素說你怎麼知道這就是櫻桃,你又沒見過櫻桃。梅閣說,人不能光知道自己見過的事,誰也沒去過伯利恆,你就不能說世上就沒有伯利恆。你沒見過伯利恆的馬槽,你也不能說馬槽就興笨花有。後來梅閣爲了讓素相信布上的紅點就是櫻桃,還專給素講了一個《聖經》上關於櫻桃的故事,那櫻桃就和這布上的小圓點一模一樣。素總算半信半疑地相信了。
梅閣給自己買布,是爲了給自己做件新棉襖。她要受洗。她算了算日子,受洗那天已經過了霜降拾花的日子,那時天已涼下來。再說,爲了這個洗禮,她也願意穿件自己親手做的新衣裳。這幾天她不用娘和嬸子幫忙,她把自己關在小北屋不出來,自己剪裁自己絮花。此刻她正把棉襖的裏和麪絎起來。
素不贊成梅閣的受洗,她覺得受過洗的人就不再是“人”,身上好像籠罩着一層仙氣,遇事陰陽怪氣。東頭有個娘兒們受過洗,整天凡人不理似的,還隔長不短地當着人鬧“聖靈充滿”。鬧聖靈充滿時連自己的子女都不認,非得說滿世界的人都是罪人,就她是從天上下來的。素不願意梅閣也變成這樣的人。爲此,梅閣做棉襖,素就不來幫忙。梅閣叫她,她還淨搶白梅閣,說:“俺是罪人,俺是罪人,莫非罪人還能摸你的絮花喲?你就快穿上新棉襖到伯利恆喫櫻桃去吧。”
梅閣撲着身子在炕上絎棉襖,下午,小北屋的窗戶被樹影兒擋着,屋裏光線很暗。梅閣早早就點着了炕牆上的油燈,她沒想到爺爺西貝牛會進小北屋。
本來西貝牛對孫女的舉動就憤憤然着,現在又發現大白天的梅閣就點起了燈,更是火不打一處來。他冷不丁在梅閣身後說:“你這是喫新糧食燒的吧?秋也過了,新糧食也下來了。”
梅閣看是爺爺西貝牛站在她跟前,就停住手裏的針線,但她並不準備轉過身來。西貝牛向前跨一步先吹滅了炕牆上的油燈,祖孫二人立刻陷身於小北屋的黑暗中。在黑暗中,西貝牛的眼睛顯得很亮,他眼光一閃一閃地又對梅閣說:“都說你哩,全兆州城都在說你哩。”
梅閣還是不說話,索性又撲下身子去絎棉襖。光線暗,看不清針腳,她就摸索着一針一針地往前絎。
西貝牛見梅閣不說話,嗓門頓時又提高了許多,他大着嗓門說:“你不是個信主的喲,信主的不興說謊,不興蒙人,你把你那主張也給你爺爺說說,讓你爺爺這個光知道給人種糧食、給牲口鍘草的罪人也聽聽。”
梅閣這才扔下了手裏的棉襖,猛然轉過了身,眼光不躲閃地看着西貝牛。黑暗中梅閣的眼光也很亮。她看着爺爺想,這是爺爺已經知道她要受洗的事了。於是她說:“你不是都知道了,知道了還問我。”
西貝牛說:“我是想聽你個人說出來,真有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