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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家喫雞,影響了半個村子。人們都說,連向文成都殺了雞,日本人真要進村了吧。
那個雞蛋換蔥的換不來雞蛋,人們又拿不出買蔥的錢,賣蔥人吆喝一陣,也走了。月光裏只剩下幾個牲口在街裏咣噹咣噹地打滾兒,顯得分外寂寥。半個殷紅的月亮,照着牲口的瘦身子。
笨花的黃昏是變了樣了。
然而,向文成對這變了樣的黃昏還另有自己的發現。有一次向文成問甘子明,如今的黃昏和先前的黃昏一樣不一樣。甘子明說:“還用問,可大不一樣了。”向文成說:“其原因在哪兒?”甘子明說:“這還用討論,少了幾個買賣人,笨花的黃昏就蕭條。”向文成說:“還有哪?”甘子明說:“還有就得靠向文成來遞說我了。”向文成說:“你注意到一件事沒有,走動兒呢,走動兒不走了。笨花的黃昏不能沒有走動兒。沒了走動兒,黃昏纔不像黃昏了。”甘子明說:“你注意到的事,大半都是別人注意不到的。”
其實,並不止向文成一個人注意到走動兒不在黃昏中由東向西地走動了,甘子明也最知道走動兒“消失”的原因。剛纔他是故意裝糊塗。走動兒在黃昏中的消失,纔像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事變前,也纔像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在寂寥的黃昏中,只有絲瓜架上的蟈蟈在叫,樹上的幾隻知了也和着。這天黃昏,向家正在蟈蟈和知了的鳴叫聲中喫晚飯,有人敲向家的門。秀芝放下碗去開門,通常開門的都是秀芝。秀芝開了門,看見門口站着的竟是走動兒。走動兒身後還站着一個人,這人高個子,赤紅臉,穿一件紫花夾襖,頭上包着羊肚手巾,腰裏繫着褡包,肩上還挎着一個糞筐。像農民,又似像非像。
先前,向文成對走動兒在黃昏消失的原因也不是不知道。他知道走動兒在笨花街上的消失,是因爲有了新的“走向”。形勢的變化使一些笨花人各有歸屬,如同向家的武備、文麒、文麟去了西北,鄰居的時令去了“東邊”,走動兒也自有去處。他毅然辭別了笨花的黃昏,辭別了那個貼着“又是一年春草綠,依然十里杏花紅”對聯的白槎小門,去了一個國家和民族更需要他的地方。目前他有一個頗具神祕色彩的職務叫做“交通”。交通本來是個動詞,而在目前的特殊時期,交通是動詞也是名詞。交通在一個看似沉悶、看似無序的社會里,像一支支在黑暗中游走着的燭光,帶領那些爲民族的生存和希望奔走的人,到該去的地方。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都要靠交通的帶領,不然你就會投錯門、認錯人,那後果不堪設想。
走動兒來了,帶着一個背糞筐的紅臉大漢。向文成知道晚上要來人,可沒想到把人領來的就是走動兒。
走動兒領來人進了院,先把向文成指給來人說:“這就是向文成,向先生。”來人伸手就抓住了向文成的手說:“叫同志吧,叫同志親切一些。”來人說話帶着外縣口音,向文成一聽就知道是東邊的。他握住來人的手說:“我也同意叫同志,叫先生就顯得有些距離。”來人又說:“多虧了走動兒同志把我領了過來,我們倆從東往西整走了兩天。”
向文成一聽更清楚了交通的性質。現時笨花人說的東邊離兆州不遠,只一兩天的路程。那裏適應形勢的需要,已是一個全新的天地。那裏有全新的政權,在國土不斷丟失、國難當頭的時候,它領導着冀中人要展開一場浴血抗戰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