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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不能坦誠地對我說,他需要那女孩的崇拜,大於那女孩需要他。
他始終尋找某種仰望。在人羣中得不到,在其他地方終於得到了。
平生搬走了,臨走的時候只匆忙拎了兩件衣服,說他還會回來付房租。我又一次被留在一個人的小屋裏,房間徒有其表,四周都是記憶,狼藉的書、本子、喝水杯、磨破的鞋子、話劇的宣傳單、打印的長篇累牘的閱讀材料。事物像尖銳的錐子四面矗立,不讓我倒向任何一個方向。
經過短暫麻木,我開始恐慌。我不知道心可以這麼疼。我用了一個晚上讓自己接受現實,又用了許多天回憶過去。記憶並不是潮水一樣的事物,一瞬間湧入腦海,而是水蒸氣般無形,附着在每一件事物表面,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滲入人心。我在自己的房間裏做自己的事,維持虛假的平靜,然而回頭偶爾看到一支鉛筆,眼睛裏浮現出拿那支鉛筆的瘦削的手,順着手指看見嘴角、鼻子、皺起的眉頭,平靜就立即崩潰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眼前的人影在眼淚裏晃動、消失、出現、消失、又出現。然後全身開始抖起來。
我給他打電話,又在電話接通之後忘掉想說的話,對着聽筒怔怔發呆。他告訴我不要再打了。掛了電話,想說的話又一股腦湧到心裏,悔恨會排山倒海席捲而來。
媽媽忽然跑到來北京看我。她也許在電話裏是感覺到什麼,不放心我。母親是一種神奇的存在,能用空氣和電波感覺到孩子身上的不正常之處,從而出現在每一個不安全的地方。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媽媽,她就來了。在我狹窄而亂糟糟的房間裏,媽媽憂心忡忡地站在牀邊看着我,我用被子蒙上頭。她將我房間垃圾倒出去,把沒有洗乾淨的盆碗都洗乾淨,醬油和醋瓶子擦淨,桌子角落裏的污垢清出去,散亂一整個桌子的書碼整齊,快要死掉的窗臺上的綠蘿重新續水。
“云云啊,”媽媽嘆道,“你怎麼能把自己的日子過成這樣?”
這句話讓我心裏一陣翻騰。我想跟媽媽解釋說,不是的,我平時不是這樣的,這不過是這兩週的事情。可是我沒法解釋我糟糕狀態的理由。我始終沒有告訴媽媽有關平生的事情,最初是覺得時機還不成熟,後來是關係變僵硬了,讓我不想說。現在就更不願意說。不管是獲得同情還是批評,我都承受不住。媽媽若是同情,我也許會撐不住大哭,變得軟弱無力;媽媽若是批評,我最後一點自我肯定也會搖搖欲墜,陷入更抑鬱的深淵。可是真的繃住不說,我的臉上也難以掛出媽媽期待的笑容。
媽媽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能緩解我緊張的生活狀態,於是一頓頓給我做飯,換着樣做飯,把我小時候曾說過一次喜歡喫的東西都做了出來。喫飯的時候,媽媽儘量用和緩的口吻問我生活的情況,喫得好不好,學習好不好,朋友好不好。我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回答一兩句話。我像是個快要被撐破的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