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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什麼?”
“沒什麼。”我笑笑。
“年輕人哪,”黃大爺一邊嘆着,一邊又開始低頭掃地,“太年輕了。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也是這麼有精力。”他又開始講從前的事,我們很多人都聽他講過各種各樣的碎片。“我六一年來這兒上班的,那會兒比你們還小。你們都沒餓過肚子,六一年學校學生還有飯喫,我們下班回家就沒飯喫了。那是真餓。我們就在這兒……”他說着說着掃到另一邊去了,我無法聽到他後面的話,他也似乎沒有興趣關注有沒有聽衆。
待一會兒他又掃了回來。“六七年的時候……”他說着停了下來,用手背推推老花鏡,又順勢抬起胳膊,指了指禮堂右側一棟不起眼的三層紅色磚樓。“也就在這兒。就是那樓。”他說,“一撥兒學生在那樓上架起火炮,打另一撥兒學生。是真的,我不騙你們。 ”他說着,又低下頭雙手扶住掃帚,“我不知道怎麼打起來的,好像是兩派,什麼什麼兩派我也不知道。那會兒我們也不敢出門,出門要挨炮彈。是真火炮,是他們自己搭的,火藥也是自己配的。後來?後來那可長了。外面那撥兒學生就包圍樓裏那撥兒,誰要是敢出來就捅死,他們拿着鋼管斜切了,斷面特別尖,一下就能捅死人。就這麼包圍了三個月,裏面的學生就餓死了。”他在此停下來,用手泛泛地指了指,指向亮着白色小蠟燭的綠地廣場,“我還記得哪。就在這兒。”他說着說着又走向另一邊,聲音漸漸暗下去了,“年輕人哪……”
那晚臨走的時候,藍衣男生要了我在 BBS上的 ID,我沒有紙,給他寫在了手上。後來兩個月之後,BBS恢復運行,我們在網絡上交流過幾次。也說不上交流,只是偶爾在 BBS的信箱裏,會收到一封祝福節日快樂的信件,隻言片語中還可以想起那年的影子。但我們後來再也沒見過面。
其實,BBS上從來不曾真有什麼真的有害的言論,最多不過是對新聞的吵嚷和對歷史的補充。中學的時候不喜歡上歷史課,因爲背來背去就是幾行類似的句子:某人在某某時間在某某地點贏得了某某戰役,某王朝從某某年到某某年,某某王朝覆滅因爲某某皇帝昏朽腐敗叢生,某某事件體現了無產階級的必然勝利。這是像孤島一樣存在的碎片,其餘的大片時光是透明的空白。大學之後開始對過去的事感興趣。書浩如煙海,於是看 BBS。也仍然得不到全面精細的圖景,只是零星話題如海上氣泡,從水中冒出漸漸生成浪,一絲絲填補乾枯島嶼之間的空白。有時候就連島的存在都被浪覆蓋掉,衝散了,發現那原本不是一座島。
有時候弄不清誰說的是對的,吵着吵着就變成纏繞的線團,進而變爲攻擊。事實不清,連數字都各執一詞,似乎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抗日時國共雙方各自死了多少人,民國時的經濟到底如何,解放戰爭時接受蘇聯多少援助,從百花齊放到反右之間發生了什麼,林彪上飛機前說了些什麼。這些事情要麼從來沒有出現在課本上,要麼就以非常模糊的姿態出現,BBS卻給出精微細節。有些人大呼過癮,有些人堅決不信。我不知道什麼是真。
我還記得大二時,有一個學生拿網絡上看來的一段五十年代的歷史問老師,問老師那時的決策究竟是誰的責任。老師似乎不想回答。他只是說對此問題他聽過幾種說法,但是他沒有說他覺得哪一種更符合真相。這種不明確讓我們覺得不滿,我們像想知道 2+2= 4一樣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老師並不願意給。
記憶中,似乎從小到大遇到的歷史老師都不太願意提供那種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