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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年春天到夏天,我去了幾個地方,算是一次小範圍的周遊世界。我主要是看朋友,順便讓自己在步入未來之前再靜一靜心。
我先去了山東,看望大學室友于舒。她畢業直接進國企工作,之後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大她六歲的本地男生,兩人迅速結婚生子,我去的時候,小孩子已經到了該進幼兒園的年齡。她生活沒有任何真的困擾,只是有無窮煩惱,跟我抱怨逢年過節反而時常加班,回老公鄉下老家時,還必須按規矩行跪地磕頭的禮儀。
然後我去了江西,去看劉妍。和平生住在一起的時候,她租住在隔壁。她最終回了老家,找到一個小公司做會計。她曾經那麼想在北京紮根,可還是選擇了回去。若不是結婚懷孕,她幾乎可以留北京生活得不錯,但是考慮到小孩,考慮到要把父母或者公婆接過來帶小孩,就必須買或者租大房子。想租一個能容納一家五個人的大房子,她和老公還要把收入翻倍。於是還是選擇回了老家,再怎麼不甘心,也不至於困厄,至少孩子有老人看。她說想起當初出來之前闖蕩的衝動,覺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劉妍給我講了從前幾個朋友的去向。老金早就不唱歌了,在北京找了房產中介的工作,想多掙點錢,但是做得不順,公司把他分到了租房組,租房一單到個人手裏只有兩三百塊,賣房組的只要賣一套,提成最少五千。他已經三十幾歲,受不了這種底層的不公,就從那家公司辭了,又花了兩週找到另一家房產中介,進去了才感覺公司小的劣勢,比另兩家壟斷的大公司客源少了太多,他從早到晚在網上泡着,不遺餘力打電話。他討厭北京,但在電話裏把北京誇成了花。他不想兩手空空回老家,但也沒有了再去另一個城市重新開始的熱情。
劉妍還說起趙志高,給我講了趙志高的家,講家裏的幼兒教育設備和小孩請的英語家教。趙志高的工作比他想象的順利,閒暇時光他還看電影,有時候還在網上發影評,粉絲不少。但是他愛看的片子發生了極大轉折,開始喜歡動作大片和輕喜劇,說以前自己追的看不懂的藝術片真是矯情到了極點。劉妍說,趙志高家還弄了一套很貴的家庭影院系統,有投影儀、屏幕和六個音箱的音響系統,但是現在基本上只給兩歲兒子播放兒童英語和幼教動畫片。他不讓小孩子看電影,說看多了腦子亂。
她還說起了平生。她後來也沒見過平生,只是聽朋友偶爾八卦。聽說平生閃電結婚又離婚了,婚姻只持續了不到四個月就結束了,具體原因不知道。他在北京又待了一段時間,但還是沒考上研究生,聽說零九年夏天一個人南下廣東了,去一家報社工作了,但不知道是做什麼。
這是這兩年中,我聽到的唯一有關平生的消息。
和劉妍走着聊着,看她老家的山巒和樹,覺得有些東西已經離我們很遠了。那些出租屋的日子,在公共洗手間外面排隊的日子,喫泡麪喝啤酒熬夜的日子,離我們都已經很遠了。我們斷斷續續間,聯繫都很少了,過年時也不過是在羣發短信中瞥到一眼熟悉的名字。其實我很希望還能和他們有更多交流,只是距離太遠了,見一面都不容易。我有時會想起他們,很想將他們寫下來。可我想不出什麼故事,我認識他們都太淺了,甚至沒來得及發生故事。我的日子一直太平凡,很多人聚攏,又匆匆散去,沒有故事,只有時間如水流去。
從劉妍家出來,我就近去廬山住了幾天。
上山之前,我在九江小作停留。坐在潯陽樓上,望着長江渾濁的江水。江水緩慢流動,沒有波濤,看不出速度。江邊築着長長的防洪堤,堤岸內側一片荒蕪。碼頭鐵欄歪倒而充滿鏽跡,一座架空的小房子用水泥澆鑄在四根粗壯的立柱上,房子下面有人打麻將。一艘巨大的挖沙船像行駛在江裏的卡車,四方形的金屬船鬥,一個女人從船艙裏走出來,將一個塑料桶放入江水,她的手臂強壯,卷着褲腿,動作利落,不長的頭髮在頭後扎一個小辮。我想起《琵琶行》,白居易就是坐在這裏,聽着歌女在江裏唱歌。江州司馬青衫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