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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讓爸爸去找爺爺。爺爺那個時候已經從文革中被打倒的狀態恢復了地位,而且因爲一直以來出色的業務能力,重新做了處長,據說馬上又要提拔。媽媽尋思爺爺在銀行,銀行就是管錢的事,外匯難道不是錢嗎,爺爺一定能找到什麼途徑,把這筆錢說圓了,說通了,那就一切都解決了,再不濟爺爺也認識其他領導,或許能找到關係,有領導介入的事情,就沒有不能平息的。

爸爸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想到找爺爺這條路。事實上,由於一直怕爺爺不同意,爸爸從始至終一直不敢告訴爺爺外匯的來路。此時此刻媽媽的提議讓爸爸陷入了糾結。媽媽說的固然不切實際,但也不是沒有一兩分道理,即便爺爺沒法直接插手,但或許也能間接提供些解決的法子。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爸爸心裏卻不想走這一步。

我在他們身旁適時地哭了起來,號啕大哭,像是責怪他們竟然這麼久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卻糾結一些無聊的無關生死存亡的小問題。我的哭泣引來了媽媽的愛撫和乳房,在我滿意的吸吮中,爸媽的對話暫時被打斷了。

有半晌沒有再說什麼,一直到餵奶的最後,媽媽拍着我的後背,才加了句:“你去找找爸,現在就去吧,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想,我先想想。”爸爸說。

等到爸爸出了屋子,他在宿舍樓外面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爸爸心裏在幾條路之間糾結,心亂如麻。留在這裏什麼都不做,等着調查組找到自己頭上再想法解釋,是最省事的辦法,但也是最沒有希望的辦法。且不說他們的解釋調查組能不能聽進去,即使調查組願意採信,他們的真實情況也並不光彩,頂多是事先就將違法的事情告知了外匯局,可即便事先告訴了也還是不合法。第二條路就是跟着王老西再去南方,闖一闖爭取發財。從他們第一次去深圳的經歷看,這還是有可能的。這一次雖然沒帶着大筆資金,但是還是有很多做些倒賣生意的機會,或者起碼可以幫別人做事,積累一段時間再找自己的機會。這樣的機會肯定是有的。然而這是一條充滿風險的路。若是真的跟着王老西跑路了,能不能不被捉住是一回事,即使能成功暫時脫險,也意味着長時期處於不安全,風頭過去前,要一直跑,也許一年,也許要三五年。第三條路就是像媽媽說的,求爺爺想辦法把外匯的事情遮蓋過去,或是想法找人,靠一些特殊的關係把事態平息。這條路不一定能走得通。以爸爸對爺爺的瞭解,爺爺一輩子最不喜歡託關係走門路,做一些拿不上臺面的事,以往家裏那麼困難,爺爺也沒有向過去的老戰友和工作裏認識的人開口求過一件事,爺爺骨子裏耿直,看不上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更何況這次的事情這麼大,就算求人可能也沒辦法解決。除此之外,爸爸也還有其他思慮,讓他不願意去找爺爺的思慮。

六八年秋天,爸爸十四歲的時候,爺爺被人打成右派和走資派,經受了長久的思想教育和批鬥。那個時候,這本也是常見的事,爺爺在前幾次反右中都沒被人揪出來,已算是保了不短的平安,鬥爭中上上下下很多,有的人先得意後倒下,有的人先倒下後得意。但是爺爺天性不愛說話,也不愛熱鬧,即便是鬥爭裏,也多半一個人出入,沒和任何一派混在一起,沒有派別就沒有鬥爭,沒有鬥爭就沒有立場,沒有立場就沒有覺悟,沒有覺悟就要被打倒。到了這個時候,爺爺再沉默也躲不過去了,而且因爲沒有派別,任何一派也不會來給他撐腰平反,於是就成爲人民叛徒。爺爺的罪名很多,解放前爲國民黨工作、“現行修正主義大毒草”、背離人民路線的“走資派”、“右傾機會主義者”和“美蘇特務”。銀行門口的大紅橫幅上開始出現爺爺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跟在“打倒”兩個字後面。紅衛兵三天兩頭到家裏來,將爺爺拉到街上,在羣衆面前批判,批判之後就是種種變本加厲的體罰。爺爺那個時候年紀輕輕就做到了處長,平時憤恨的大有人在,一人打一拳踢一腳,打得骨折,爺爺的身子就像洪水下的潰堤一樣倒下去。爺爺年輕時胃口就不好,這樣一番折騰之後,胃徹底壞掉,傷過的腰和腿在老年轉爲嚴重風溼。批鬥到了第二年,爺爺已經瘦了二十斤。

爸爸的抉擇也就被迫在這個時候作出。

或許是批鬥同一批人感到厭倦,或許是情緒燃燒起來就停不下,批鬥的隊伍漸漸把目光從臺上的轉移到“臭狗屎”的下一代。爸爸本來在紅小兵的隊伍裏就被人嘲笑輕視,當不上紅衛兵,時候久了更嚴重,被逼着選擇站位:站在人民的叛徒爺爺一邊,還是站在人民這邊。不表態不行,表態了沒有行動也不行。更關鍵的是,那時候爸爸自己也開始相信那些指控,他不清楚那些指控是不是真的意味着心懷不軌:五八年,爺爺反對剛出臺的糧票供應制度,與社會主義爲敵;六零年,爺爺打報告懷疑各地遞交到銀行的經濟數據、公然質疑社會主義革命的偉大;六二年,爺爺建議給生活用品類工廠自主決定產量的權力,這是“資本主義妄圖顛覆社會主義的和平演變陰謀。”這些被同事陸續揭出的罪狀,在一次次批鬥會上越堆越高。最終,爸爸在同學和紅衛兵帶頭人的帶領下,走上了高臺,當着衆人的面喊了口號,唸了批判書,與爺爺劃清界限,並在爺爺頭頂上啐了一口唾沫。

就是這一口唾沫,成爲爸爸心裏的梗。等到他下鄉時,他已經十七歲,這口唾沫開始在深夜裏浮上他心頭,並且變得不那麼理直氣壯了;十八歲時,他見到王老西擋在批鬥他爹的紅衛兵身前,揮舞着流氓拳一陣亂打,臉上都是血,雖然寡不敵衆,但那種不要命的樣子卻當真把衆人嚇退了;二十二歲,他見到黑白電視裏的審判和一系列平反;二十五歲,當他還在插隊的村裏流放,獨自一人,眼看着周圍人一一回城,他第一次那麼深切地感覺到羞恥:所有人都演出了一場熱烈的戲,曲終人散,各自回到生活,只有他真切地入戲了,不僅僅被裹挾到荒蕪僻靜處的戲臺子上,還以爲戲是真的。讓他羞恥的不是被裹挾,而是信以爲真。他覺得是那一口唾沫把他留在了村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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