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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起了一陣吆喝聲,就有幾個穿短褲的男人出現在潭邊了。李解放忙悶進水裏穿褲子,可褲子拉了一半遇上了阻力。原來他的某個部位剛纔中了那白色的資產階級的邪念,正高高地昂起。他便悶在水裏,咬緊牙關,直逼得自己雙耳發響。那資產階級小尾巴這才氣急敗壞地蔫將下去。李解放呼地鑽出水面,掀起高高的水花,牛一樣喘着粗氣。那幾個男人都已下了水,同他打招呼,說李同志鑽猛子好厲害,當得潛水員。李解放笑笑,說關鍵在於革命鬥志。有個人膽大,卻說,鑽猛子靠的是肚子裏憋的那口氣,和革命鬥志有卵關係。幾個社員都笑了起來,怪異地望着李解放。李解放只當沒聽見,又鑽進了水裏。他悶在水裏想,同他們爭個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革命鬥志同我卵關係!
李解放鑽出水面,往岸邊游去。他還得同吳丹心一道去大隊部開會,今晚工作隊全體人員要碰碰頭。他爬上岸,猛一低頭,嚇了一跳。原來溼漉漉的白短褲緊貼着身子,那地方一團漆黑。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他沒法這麼走回去。
他只好又回到水裏。心裏急得不行,怕太遲了吳丹心又會找他麻煩的。他想這女人其實很漂亮的,眼睛大大的,臉盤兒黑裏透着紅色,紅裏透着黑,兩條辮子又黑又粗,那嘴皮上的皺皺兒水汪汪的,就像熟透的楊梅,叫人想喫。可他就是怕她。
那幾個男人都已上岸了,可他仍不敢上去。他沒有了鑽猛子的興趣,也沒有了游泳的興趣。他倒是想起了劉文彩家的水牢,有種坐水牢感覺了。那惡霸地主真的很壞,想出了水牢這慘無人道的毒辦法。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下來,他才怯生生地爬上岸去。自己低頭一看,分明看不清那團漆黑了,可心裏仍是虛,便將右手放在身前,毛巾搭在手上,遮掩着下面。
遠遠地就見吳丹心揹着手,在劉家場院裏焦急地踱來踱去。李解放飛快地跑進屋去,換了衣服,拿了手電。出來時,見吳丹心已經走在前面了。李解放打着手電,跟在吳丹心後面。三隊離大隊部有四華里遠,得翻過一座山。李解放心裏很慌,想說些什麼,可吳丹心一言不發,他也不知說什麼好。他怕吳丹心問他爲什麼洗個澡洗了這麼久。如果他如實說出來就等於在女隊長面前耍流氓了,如果編造個理由就是欺騙領導。
走過白天出工的那片紅薯地,李解放終於找出一句話來,說:吳隊長慢點,怕蛇啊。吳丹心冷冷地說:“蛇有什麼可怕?資產階級思想比毒蛇可怕十倍!”李解放不敢說話了,他不明白吳丹心說的資產階級思想指的是什麼。可他的確怕紅薯地裏突然鑽出一條蛇來,便側着身子,小心地照着吳丹心前面的路。山地坑坑窪窪,他身子總是搖搖擺擺,手電光便老是在紅薯地和吳丹心的屁股上來回晃動。慢慢地李解放便只注意這女人的屁股了。山風很涼,蛙聲滿耳,流螢遍地。
到了大隊部,其他幾位隊員已等在會議室了。他們見吳丹心板着臉,怕是出了什麼事,或是上級又有什麼重要精神下來了。吳丹心坐下來,默然一會兒,突然說:“今天會議先解決一個問題。李解放同志身上小資產階級思想太嚴重,對他、對組織,都是很不利的。我們先幫助幫助他。同志們知道我今天爲什麼這麼晚纔來嗎?李解放今天洗澡洗了三個多小時!我們天天同農民羣衆在一起,同喫同住同勞動,身上曬黑了,弄髒了。這有什麼不好?黑得光榮,黑得革命!勞動人民,身上髒得香;資產階級,身上香得臭。可是他,硬是想把自己曬黑的皮膚洗白。他身上那股資產階級少爺氣,非常非常危險,我們再不幫助他,會毀掉一個同志。”
李解放早大汗淋漓了。他現在才明白吳丹心在路上說資產階級思想比毒蛇可怕十倍是什麼意思了。別說是不是資產階級思想,單是洗三個小時澡比女人還女人,這就很讓人難堪了。他當然不敢說白短褲溼了,下面一團漆黑,見不得人,只好捱到天黑纔回去。這是什麼話?耍流氓!多麼嚴肅的會議?怎敢說這麼下流的話?何況是要往思想深處挖根源,怎麼能夠說那些話?可總得有個說法。要麼耍流氓,要麼欺騙組織,他便只好欺騙組織了,說:“我洗澡的時候,突然肚子痛,痛得腰都直不了,在潭邊蹲了好久。我知道自己不對,革命意志不堅強,連個肚子痛也挨不了。我知道自己身上還有許多小資產階級思想,有許多小資產階級生活習氣。我誠懇地希望同志們指出來,給予批評,也願意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理。”
副隊長向克富接着發言:“李解放同志在我們工作隊裏文化水平最高。問題就出在這裏,出在他身上的臭知識分子氣息。剛纔他的自我檢討三言兩語,貌似誠懇,實際上很不認真,很不深刻。你要挖根源,查靈魂。肚子痛,算什麼理由?在那革命戰爭年代……”向克富約五十來歲,年紀最長,發言水平很高。他說起革命戰爭年代無數革命先烈的艱苦卓絕,很有感染力,就像他自己昨天才從戰場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