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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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h4>
宋運輝忍無可忍,終於與父親宋季山吵了幾句,抄起扁擔挑上兩隻空竹籮衝出家門。
外面是赤日炎炎,八月的驕陽曬得地面蒸起騰騰熱浪。無遮無擋的機耕路上空無一人,路兩邊剛播種的晚稻稀稀拉拉,連夏日最普通的蟬鳴都似是遠在天邊,周遭一片死寂。宋運輝衝出小村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一頭扎進這火熱的無人之境。
因爲家庭成分,宋運輝從小忍到今天,已經一忍再忍。本應是中農的父親年輕時稍通醫理,在解放戰爭最後時期被國民黨捉去救治傷員兩個月,等國民黨潰敗才偷逃回家,此後一直與地富反壞右敵特脫不了干係。宋運輝從小便被稱作狗崽子,剛進小學,小朋友們爲示立場,非得在他身邊重重吐一聲“呸”,如此才能顯示自己的根正苗紅。很快,勤勞好學的宋運輝便讓小朋友們改變了立場,但他依然沒有朋友,哪個小朋友與他稍親密,便會被家長告誡。
因爲無緣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宋運輝不得不收起男孩子的野性,做了苦讀聖賢書的小綿羊。比他大兩年的姐姐宋運萍老成懂事,時時叮囑弟弟要自知身份,不要總做越界的事,這讓初生牛犢般的宋運輝非常受拘。他與姐姐有過辯論,但他小男孩的放肆最後總被媽媽和姐姐的眼淚融化,他只能忍,只能自知之明。
宋運輝因此變得沉默。但沉默和聰明可以贏得小朋友的友誼,卻無法贏得成年人的善意。去年,他初中畢業,持着年年第一的成績單和高中報名表去街道敲章,卻被街道革委會主任將單子扔了回來。主任皺着蒼老的眉頭,語重心長地說,宋季山的兒子?你姐姐不是正上高中嗎?你們家這種成分,給一個讀高中的名額已經很不錯了,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高中不是給你們這種人家辦的。
宋運輝還想據理力爭,但被身後追來的宋運萍拖了回去。後來還是初中老師幫他想辦法找到一條政策,說插隊支農讓貧下中農勞動教育一年,回來便可報名上高中。爲了讀書,正長身體的宋運輝義無反顧地挑起行李去了更偏的山村。他沒帶別的,除生活用品,只帶了姐姐的高中課本。
沒想到山村裏面有好人。宋運輝插隊的山村,隊長看他嘴上毛沒長齊,安排他跟人養豬。豬場雖臭,活兒卻閒,宋運輝又幾乎是本能地有條理安排時間,將豬場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條,自己卻有大量空閒。閒來無事,宋運輝除了自學,還是自學,他從學習中找到樂趣,對着書本,他不用檢討不用反省,只要掌握了知識,他便成了知識的主人。他自得其樂,他以爲就此下去,一年後即可順理成章地報名高中。
即使宋運輝現在氣得昏昏沉沉,可還是不會忘記去年深秋的一天,那天天高風大,趕來看他的姐姐的臉不知是因爲興奮還是走路走急了,兩頰通紅通紅。姐姐宋運萍帶來一張手抄的紙,宋運輝仔細看下來,至今還斷斷續續記得其中關鍵幾條:“凡是……只要符合條件都可以報考……自願報名,統一考試……不唯成分……政審,主要看本人的政治表現……招生主要抓兩條:第一是本人表現好,第二是擇優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