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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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記得他那時與姐姐興奮得大叫,壓過豬圈裏羣豬的尖叫。高中不稀罕了,今年冬季高考看來是趕不上了,兩姐弟發誓,苦讀一冬一春,趕明年夏季的考試,宋運輝的自學這纔有了明確的動機。
時至今天,宋運輝才明白自己當時的幼稚。不錯,試題對他而言,並不太難,物理試題裏電路串聯並聯的判斷,他初中就會。姐姐的同學和甚至比他大十年的大哥大姐都圍着他這個黃口小兒對答案,他那時還是那麼驕傲。不出所料,他和姐姐同時被通知體檢,誰都大致猜到,那是因爲姐弟倆的分數線上來了。有人開始生紅眼病,風言風語開始在他們姐弟倆身邊包圍。去年街道主任那句“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高中不是給這種人家辦的”話,充溢政審全程。姐姐宋運萍痛哭一天,強烈要求將上大學的機會讓給弟弟,因爲她是姐姐,她豈能佔了弟弟上高中的份額。成分是深深刻在他們身上的烙印,豈是那麼容易跨越的?
今天宋運輝挑着兩籮番薯回家打探消息,沒想到分數比他差的人錄取通知書都已經下來了,他的還沒有。他們已經犧牲了宋運萍的政審,可他的通知書還是毫無音訊。宋運輝一圈兒打探下來,終於忍無可忍,衝父親吼出一句憋在心底許久的話:“都是你害的!”
可吼了父親後,宋運輝自己也不好受,想起父親煞白的臉,他追悔莫及。他只有將自己拋在大毒日頭底下,折磨自己以贖罪。但他最不好受的還是他可能已經破碎的大學夢。按說,他插隊一年已經夠時間,他可以要求結束勞動回來上高中,可他心裏恨恨地想,揹着這成分,連今年這麼好的機會都無法抓住,這輩子還有什麼指望,還讀什麼書上什麼高中!悶死在山村得了,起碼那裏的人們從沒歧視他。
宋運輝氣得昏頭昏腦,熱得昏頭昏腦,卻憋着一股子氣,一刻不歇地走了二十多公里,回到插隊的山村。夕陽已經掛在山邊,周圍的熱氣終於漸漸地減弱。
沒想到才進村口,婦女主任推着一輛大隊公用自行車迎上他,一邊大喊一邊將自行車往他懷裏塞:“快,你爸喝農藥送縣衛生院了,你快騎隊裏的車去,路上小心。快,別愣着。”
宋運輝哪裏能不愣,他站那兒如五雷轟頂,腿都軟了。婦女主任後面說什麼他都沒聽到,腦子裏渾渾噩噩地只有一個念頭:爸是他害的。他最終也不知怎麼上的自行車,夢遊似的,卻又飛快地歪歪扭扭地趕去縣醫院。
等他摔了兩跤趕到縣醫院,天早暗了。他壓根兒不知道餓,找到住院病房衝進去。他還沒找到父親的病牀,他媽先看到了他。他媽二話沒說,脫下鞋子劈頭蓋臉打過來,從來不捨得動兒子一個指頭罵兒子一個字的媽這時候嘴裏念念不絕:“你這畜生,你這畜生……”宋運輝自己也覺得自己是畜生,爸當年被國民黨抓去那是身不由己,如今兒女因爲他而考不上大學,當爸的又怎能不心痛如刀絞?他怎麼還能往爸心裏捅刀子?他當然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站在住院病房當中挨媽的揍。
見兒子這樣,當媽的再也打不下手,扔下鞋子失聲痛哭。宋運萍上來抱住媽,嚴厲地對弟弟道:“爸暫時沒事了,你自己向爸道歉。若有個萬一,我抽你筋扒你皮。”宋運輝唯唯諾諾,這才得以走近父親的病牀。
這一夜,母子三個都沒閤眼。三個人,六隻眼睛,密切關注着宋季山的一張臉由黑轉青,由青轉白,關注着他呼吸時候胸口的起伏變化,關注着他的脈搏由弱轉強。母親和姐姐一直在流淚,只有宋運輝沒哭,他咬緊牙關不哭。錯是他鑄成,他會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