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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對我們來說司空見慣,每天我們都能聽到、看到很多人在我們身邊死去——在故事和電影上。所有的故事無論開頭多麼平淡,結尾一定是以殺人和被殺告終。這些故事講的就是一個好孩子到了怎麼變成一條好漢。董存瑞呀、黃繼光啊、邱少雲什麼的。這些人從小在家放牛、打柴、種地,就愛幫助人,遇事豁得出去,那麼丁點大就看出日後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沒過幾年他就哭着喊着上了戰場,一去就大顯身手,好幾次眼瞅着咱們都不行了,打不過人家,這哥兒幾個衝上去了,炸碉堡的炸碉堡,堵槍眼的堵槍眼,邱少雲稍差,光趴着不動來着——一舉翻過手來,咱們又贏了。
他們死得慘,可說是粉身碎骨,但值,值瘋了,咱們多打死多少敵人啊——戰友們這一衝。我們很算得過這筆賬:拼一個夠本,拼倆賺一個。
要看多殺人,電影可比故事帶勁得多。一仗打下來,漫山遍野都是死屍。隨着衝鋒號一吹,激昂的音樂就會響起,槍炮聲都成了這部樂曲的音符,一點都不恐怖,只讓人從心裏往外痛快、過癮。
儘管很多好人,讓我們多少有點捨不得的漂亮小夥兒狂喊一聲“爲了新中國”就此消失,無影無蹤,之後的慶功會再也見不着這人,一提他劇中人都有些難過,我也不認爲他這就是死了。這離去另外有個叫法:犧牲。
有學問的孩子都知道“死”和“犧牲”完全是兩回事。死,那是什麼也不知道了,哪也去不了,就在倒下的地方腐爛,變成一攤泥,簡稱:嗝兒屁。全稱:嗝兒屁着涼大海棠。
犧牲——意味着你被打中了,留下是不可能了,但你有個好去處,很遠很遠,具體在哪兒我也說不清,也許是天上,也許是空氣中。但你別不愛去,那地方據說不錯,死去的好人都奔那兒了。誰傻呀?都是爲共產主義奮鬥終身的。共產主義是什麼?就是大傢伙都喫穿不完,享用不盡。“土豆燒牛肉”——這也忒小瞧、埋汰共產主義和共產主義……者了。
而且,甭管你是否再不能回來,你這名算是出了,我們大夥都會懷念你。如果你還有其他一些東西帶不走,那也不要緊,帽子、鞋、槍我們都會替你保管,給你擱玻璃櫃裏,加上你的照片、字跡,都貼牆上。把你編進故事,拍成電影,譜一支小曲兒,唱你,想你,一天八遍唸叨你,男女老少淚汪汪,如此,你自己說,你算“一去永不回”嗎?
最合算的是你再也不會死了,犧牲的時候是多大永遠是多大,永垂不朽。
我也想去那兒,永遠耷拉着哪兒都不壞。
大人把他們的希望編進我們唱的歌中,那心情殷切、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