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有一天,在我們學校門口那個大廁所裏發現了一具死屍。我們聞訊趕到那兒死屍已經給抬到馬路邊的樹蔭下,蓋着一張涼蓆。並沒有多少人圍觀,那人孤零零橫躺在地上,頭垂在馬路牙子下,是個後仰的姿勢。我們用腳扒拉開蓋着的涼蓆,看到一個臉很小,長着一撮小鬍子的中年男人。他戴着藍工人帽,上身穿着勞動布工作服,眉頭緊鎖,好像臨死還在思考問題。不是很可怕,臉色也正常,跟一個睡熟的人沒什麼兩樣。只是有螞蟻,一小隊螞蟻在他的鼻孔中爬進爬出,猛然明白死與生的區別:不再有呼吸了。聽旁邊的人議論,這人是自殺,在廁所裏上吊。沒人知道他是哪兒的,爲什麼想不開。這人他長得不出衆,但也遠談不上邪惡,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了。
期末考試提前了。大家還沒複習完就開始考了,學習不好的同學怨聲載道。朱老師安慰大家:都會讓你們及格的。考卷發下來果然很簡單,考題也比上學期少。考試的時候很多同學還是抄,朱老師看見也不管。那學期我們幾乎全班都得了雙百,最差的也是九十多分。
考完試我們全校上街遊了一次行,爲何而遊忘記了,總之很隆重。遊行前一天下午我們各班的旗手還和校鼓樂隊一起練了隊,胡老師還是那麼朝氣蓬勃地叼着哨子一邊自己踏步走一邊給我們吹着步點兒。第二天去學校集合,突然又說不打少先隊旗了,紅領巾也不讓戴了,說少先隊“修”了,整個組織被取締了。我理解這“修”的含義就是跟蘇聯一樣,蘇聯什麼樣我可不知道,好像是都喫土豆燒牛肉。爲什麼喫土豆燒牛肉不好,那我也說不上,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不該挑食。
問題是我們也沒嘗過這道西餐是什麼滋味,也糊里糊塗“修”了,大家都覺得冤,一邊從脖子上往下扯紅領巾,一邊圍着胡老師哭喪着問:咱們都修了?那還讓不讓我們跟着毛主席幹革命了?
沒你們的事,胡老師說,也沒我的事,修的是上邊。
上邊是誰呀,我們認識嗎?
你們不認識,我也不認識。甭纏我了,以後咱們都聽毛主席的話就完了。
胡老師臉黃黃的,十分貧血的樣子。摘了紅領巾她也一下變老了,皺紋都出來了,原來她那個粉臉也是紅布托的。
那天我們那一帶的小學都出來了,馬路兩邊走的都是支持毛主席的小孩兒。我看到的校旗有“育英”、“培英”、“六一”、“十一”、“五一”,都是各院的子弟小學,一看校名就知道一個路數,沒什麼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