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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是從西邊過來的,走了很遠的路,到了翠微路已經筋疲力盡,鼓也打不動了,號也吹不響了,喊口號也是稀稀拉拉,很多小孩一瘸一拐,還有低年級女生邊走邊哭。哪還像來給毛主席撐腰,倒像給社會添亂的。
過了公主墳環島,看到海軍的七一小學。他們非常闊氣,每個孩子一身新式的灰軍裝,連老師也穿着軍裝,遠遠看去一片汪洋。海軍就是愛臭顯,好像誰不是軍屬似的。我們學校和七一小學並排行進時大家都覺得壓抑。我在隊列中小聲嘀咕:灰老鼠。他們看到我們中穿軍裝的就罵:黃鼠狼。沿途兩校孩子互相用胳膊肘搗來搗去,誰也不示弱。也許是着裝整齊,七一小學的女孩顯得彼此相像,都白,都好看,像一個媽生的——我感到自己非常嫉妒那些七一小學的男孩。
快到軍事博物館時我們看到一支仍然穿少先隊隊服的小學生,隊旗上寫着羅道莊小學。
打倒羅道莊小學!羅道莊小學滾回去!
我們紛紛舉起拳頭向他們喊口號,大聲嘲笑他們:土鱉。
我看到那些隊服洗得發黃,上下綴滿補丁的農村孩子眼中閃過惶恐瑟縮。沒走多遠,他們頭如刺蝟面頰瘦削的老師就帶着他們離開大街,匆匆拐向八一湖邊。
那之後,上街遊行成爲我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學校放暑假了。老師好像巴不得我們早點滾蛋似的暑假作業也沒留就把我們統統打發走了。但到晚上,他們又不得不把我們召回去,參加慶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發表的遊行。那是人人有份的夜生活,她們不能不叫上我們一起過。流行的說法那叫“大喜的日子”,也真像是什麼人結婚,各大院裏敲鑼打鼓放鞭炮。有一次我給海軍大院的一掛鞭數着,數到九百九十九我拉了一泡屎偷了一盤向日葵瓜子都嗑完了還在響——那得是一米多高的大個兒在那兒舉着啊。
那時太陽一落山,廣播電臺就開始一遍遍預告:今天晚上有重要廣播。
播音員的語氣那樣莊嚴、沉重、悲憤難耐,就像斯大林。在不止一部蘇聯影片中他用這樣的腔調通過廣播向正在休閒玩耍的蘇聯人民宣佈:德國法西斯昨天夜裏越過了我國西部邊境。也許我們這個播音員就是給斯大林配音的那位。一聽到這個聲音我就冷得牙齒打嘚嘚,頭皮也突然短了遮不住大腦一陣陣發緊,以爲接着會宣佈: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媽拉巴子我被他嚇死了多少細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