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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殘了,爛絮一樣這處那處地攤着。天不清爽,沒雲也沒太陽。老蕭煩這片又渾又髒的天,路邊的死草全黑了。樹全精瘦,這裏的土地把它們也餓着。
進了集,頭家是個餛飩鋪,老蕭想買一碗燙燙冷的腑臟,轉念又愧作了。他工資被停發後,全家每人每月十二元生活費。他飯量大,抽菸,夜裏讀啊寫地熬燈油,已經開銷掉全家收入的一半還多。離開餛飩鋪他安慰自己:這種東西還有個喫頭嗎?中間那點肉餡像用挖耳勺填進去的。難怪這裏人把“喫餛飩”叫成“喝餛飩”。
集上只有幾個賣狗肉的。幾條瘦狗腿朝天蹬着,肉凍黑了。問問價,老蕭走開了。常納悶這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多狗,會養得活這麼多狗?人都沒得喫,哪裏屙得出什麼去供狗喫?狗全是一副狼相,腰賊細,少聽它們吠。有回一家死了個奶娃娃,傍黑裹了小屍首到墳場去,草草刨完坑,見身後來了一大羣狗。一大羣狗全悶聲不響地坐着,臥着,亮着眼。
老蕭回到家,妻子堵他在院裏,說有人等他回來幫忙寫對聯。老蕭懂她意思:在這地方喫點好東西得瞞人。“買着肉了嗎?”她低了嗓子問。
“看看去啊。”老蕭下巴指向自行車後一隻麻包,只拿眼覷她。妻子湊近,見裏面一團東西正運動。她一下子半張開嘴,轉臉向老蕭。
“不怕的,頭扎住了。”老蕭笑道。見她仍後縮着身,保持一個逃也來得及的姿勢,他又說:“這是天下第一肉!”說完齜牙笑了。有的喫,老蕭就這麼個笑法。
妻子再看看,那東西團團圓圓。“到底是什麼呀?我們可不跟着你喫怪物!”她脾氣有了八成。
老蕭從自行車後架上拎下麻包,然後對妻子掐着板眼說:“八斤一隻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