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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灰亮時,葷腥已折磨得一家四口坐臥不寧。老蕭妻子以筷子伸進鍋試試,抬起臉笑了。老蕭想,在這隻鍋面前,他竟有個笑得如此嫵媚的妻子。當一隻盛着全部湯和體骸的大盆被端上桌時,人被這氣味弄得有些暈眩了。似乎全副身心,全副思緒,全副慾念都被這氣味充塞了。它太濃太醇,逼人太甚,因此人近乎要窒息在它之中。
一切就緒,人正要朝桌中央的盆下手,院裏傳來悶悶的熱鬧。老蕭站起身,掀窗簾一看,立刻木在那裏。妻子孩子連問什麼事這樣驚嚇他,他沒話。全都擠到窗前,於是全沒了話。一院子滿是狗,滿是餓走樣的狗。它們一律微仰着臉,憧憬、膜拜般朝向這氣味的來源。藍的晨光中,它們悶聲不響地坐着,臥着,亮着眼。
黑寶哥
更新時間2009-4-22 15:07:02 字數:3685
那時黑寶的大大常對我外婆說:“把黑寶說給你做外孫女婿吧。”
我不懂“外孫女婿”與我的關係,仍是粘着黑寶哥左右,惹他惡狠狠拉我辮子,或把我正在喫的刨冰挖一大半去。
聽到黑寶哥的慘號,我會在半小時後端了刨冰去看他。他總是堅強地熬過他爸的臭揍,對我說:“我沒招供。”也不知“招供”什麼。左不過是偷了誰家一隻雞蛋,碎了誰家一塊玻璃;大不了大不了,在誰家煤箱撒了一泡尿。我卻很仰慕寧爲玉碎的黑寶哥,陪他度過皮開肉綻最難熬的一陣。黑寶哥會邊抽冷氣邊朝他爸後腦勺做“雪恨”的悲壯表情。他爸就總是那個寫呀寫呀的後腦勺,禿着,一縷發臭的旱菸雲繞着。黑寶的爸是專門幫作家協會主席寫小說梗概的人。主席把他從農村文化館調來,發他口糧,給他屋住,還給他調來一個老婆。現在我才懂人們當時怎麼管黑寶哥叫“拖油瓶”,當時情形是黑寶爸嫁進城。
黑寶大大是黑寶哥的姑,小腳女人,梳個大髻,包了顆金牙,終年穿棉褲。她管黑寶爸的老婆叫“那鞋拔子臉”。
其實黑寶哥的繼母很好看,下巴有點往前伸,但也不至於用去拔鞋。她從來不打黑寶,說打不動,只把下巴再伸長些,黑寶爸就得了“點將令”。
黑寶哥繼母的女兒叫小璐子,比黑寶哥大兩歲,黑寶哥叫她“姊”,但沒得到認賬過,人家小璐子有自己弟弟,是黑寶爸嫁進城那年生的,叫小理理,我講的這段事跟他沒關係,就不再費筆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