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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叫金什麼什麼,四個字。要有一夥藏人在跟前,你把這名字喚一聲,總有十個轉頭應你。文秀不記它,老金老金,大家方便。老金有四十歲,看着不止。藏族不記生日,搞不好只有三十歲,也搞不好有五十了。老金不像這場子裏其他老職工都置幾件財產。老金手錶也沒有,鋼筆也沒有,家當就是一顆金牙。還是他媽死時留下的。她叫老金一定把它敲下來,一死就敲,別給天葬師敲了去。老金找刀匠鑲金牙。刀匠什麼都能往刀上鑲,也就按鑲刀的法子把牙給鑲上了。
盛水的牛皮口袋套在馬背上,老金輕輕拍着馬屁股蛋,馬把水馱上了坡。馬喫圓的肚子歪到左邊又歪到右邊,老金跟着步子,兩個粗壯的肩頭也一下斜這邊,一下斜那邊。不聽老金的故事,哪裏也看不出老金比別的男人少什麼。尤其老金甩繩子套馬的時候,整個人跟着繩悠成一根弧線,馬再拉直腿跑,好了得。沒見這方圓幾百裏的馬場哪個男人有這麼兇的一手。
老金把兩大口袋水倒進才挖的長形坑裏。坑淺了點,不然能埋口棺材。坑裏墊了黑塑料布,是裝馬料豆的口袋拆成的。
文秀人朝坡下坐着,頭轉向老金。看一陣問:“啥子嗎?”
老金說:“看嘛。”
他一扯襯衫,背上的那塊浸了汗,再給太陽烘乾,如同一張貼死的膏藥,揭着“噝啦”一聲,青煙也冒起了。口袋水倒幹,池子裏水漲上來。有大半池子。
文秀頭也轉酸了地看。又問:“做啥子嗎?”
老金說:“莫急嘛。”這是低低地吼。每回上下馬,文秀不想老金抱,老金就微啊金牙對她這樣一吼。它含有與老金龐大的身軀、寬闊的草原臉徹底不對路的嬌嗔。還有種牲畜般的溫存。
文秀向坡下的馬羣望着。老金在她近旁坐下,掏出菸葉子,搓了一杆肥大的菸捲,叼到嘴上,一遍一遍點它。文秀聽火柴划動,火柴斷了。她眯眯眼“活該”地看老金笑。十來根火柴才點着那土炮一樣斜出來的菸捲。大太陽裏看不見菸頭上的火,也看不見什麼煙,只見一絲絲影子繚繞在老金臉上。再就是煙臭。隨着煙被燒短下去,臭濃上來。
那口池子也升起煙。煙裏頭,透明的空氣變得彎彎曲曲。太陽給黑塑膠吸到水裏,水便熱了。都不到老金一杆煙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