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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到了兩人討論軍營是否會停電的當口。前面出現了麥地,他知道再往前有座小火車站,最好的地點就是這一段,即便她喊也不會有人聽見。他再次拿好架式,打死或打不着,都比較費事。他再一想,打死稍爲省事些,一個反革命家屬莫名其妙斃命,這年頭並不罕見。
「哎喲,再不到我就騎不動了。」她的口氣像在跟她男朋友講話。
她當然在等他說,那你停車,大哥來帶你。她任何時候都可能一捏車剎,腳落下地。可她卻沒這麼做,這樣一個輕信,以爲男人個個寵她的傻東西。都怪她傻,他這樣的人才眨眼間成了惡棍。不然他也想當積極分子、勞動模範。
他的水壺掄了出去。她「嗷」的一聲叫起來,然後便跌倒下去。他感到剛纔那一下掄得肉肉呼呼,擊中她時,他的手也沒感到多猛烈的後座力。但不管怎樣,她是倒了下去,身體壓在自行車下面。
她突然動起來,側身躺在那裏划動四肢。他的手及時卡在她脖子上,但自行車絆手絆腳,他只使得上一半力氣。她開始反擊,一隻手成了利爪,他覺得一道熱辣辣的疼痛從腦門直通下巴。他一拳砸下去,她身子一軟。
隨着自行車,他伸手到她鼻尖上,想看看剛纔那一拳打下去,事情是不是已經給他做絕了。但一時間他竟沒探出她的死活來。他畢竟是個新歹人,這時感觸到歹人也不那麼好做。
他將自行車從她身上搬起。她卻一個打挺站了起來,跳下公路就往麥地裏跑,一面跑一面叫喊救命。
小顧在這樣放聲叫喊時也有了另一副嗓音。一種響得驚人的非人噪音。所有雌性生物在以命保護自己,或保護自己崽子時發出的聲音。那聲音之醜陋之野蠻,足以使進犯者重新評估進犯的價值。
小顧在麥地裏奔跑,頭髮披散,扯爛的衣服亂舞,在新歹人跟前漸漸成了個女鬼。他在麥子棵裏追她,不佔多少優勢。不久她就會把小火車站的人喊來。他記起她從車上摔倒時落下的皮包。做一回歹人若能劫到點錢財,也就不算白做。
小顧看他停下來,然後轉身向公路跑去:跑得飛快,怕她追他似的。她卻不動,站在麥田中央繼續叫喊。跟她罵街一樣,她的呼救漸漸失去了具體意義,昇華成一種抽象。她引長脖子,鼓起小腹,像一隻美麗的母狼那樣長嘯,叫得腦子一片空白,接着心裏也空空蕩蕩,她整個生命漸漸化爲這嘶鳴的頻率聲波,所有的不貞和不潔都被震盪一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