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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火車站的扳道工和路警趕到時,他們帶的狼狗嗅到空氣中瀰漫着小顧呼喊的血腥。
小顧這才覺得一根喉管早喊爛了,濃釅的血腥衝進鼻腔和腦髓,她腿一癱,坐在麥子的芒刺上。
扳道工和路警把小顧送到軍營診所。小顧便人事不省了。中度腦震盪和氣管的卡傷讓醫生十分驚訝,她怎麼可能從歹徒手下死裏逃生。
小顧第二天傍晚醒來了。她看見坐在牀邊的是黃代表,馬上微蹙起眉毛。這時門開了,楊麥黑呼呼地走進來,兩個白眼珠朝着她閃動,她眉毛才平展開來。
黃代表看着楊麥的黑臉在小顧的白臉上猛蹭,很快蹭成兩張花臉。黃代表站起身往門外走,楊麥叫住他,說難爲你照顧我妻子。黃代表看他一眼,點點頭,心裏頭一次感到委屈,感到被誰玩了。
小顧抬起眼睛,見黃代表突然間駝起背來。
楊麥是在七四年秋天被釋放的。不久省報需要漫畫家,楊麥被調了去。他並不精通漫畫,但他自己摸索一陣,很快就把報紙的漫畫專欄做成了全國名流。漫畫並不署他的名,因爲他名分上還是個「監外執行」的犯人。他得靠一天畫十小時的畫來充苦役。監禁初期受的各種傷病這時開始一樣樣發作,小顧常常用自行車馱着他上下班。
小顧在這段時間顯得幸福而滿足,人也沉靜了,見誰都是淡雅一笑,不再蠢話連篇。像所有真正被愛着,被需要着的女人那樣,小顧反而樸素而隨意,頭髮和衣服都顯得毫無用心。
女人們偶然見她提着食品匆匆走過,招呼她:「小顧又給楊麥解饞啊?」
小顧就笑笑,並不解釋什麼。這是個僅次於大饑荒的年代,肉食和蛋類拎在小顧手裏,刺目之極,要在從前,她會感到自己光天化日地做賊。她會繞許多舌告訴大家自己找各種路子買食品是因爲楊麥的一身病。她會低三下四地對人們說,以後你們有病就來找我,我小顧上三流的朋友不多,賣肉的賣蛋的認得一大把。而現在小顧什麼也不說,就笑笑。人們都奇怪,小顧什麼時候有了這副派頭?難道腦震盪把她原本短路的腦子改裝了一回,現在反而對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