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巖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安心和潘隊長的分歧既是思想性的,又是年齡性的。他們是兩代人。我一直認爲,現在的時代和過去的時代有一個最重要的區別,那就是年輕人、中年人和老年人的世界觀,完全是不一樣的,而且差別巨大!
我所謂的年輕人指的還不是那種被稱爲“新新人類”的另類一族,而是指一般生理意義上的年輕人,如安心和我這樣的人。我們也受過正統的教育,經過一個或數個工作單位的職業訓練,我們不是那種無所事事、晃晃悠悠、生活支離破碎的性交愛好者,也不是那些把身體當塊抹布,只看重自己的感覺,只要自己開心就好的問題少年。我們從小也和那些中老年人一樣,至少也不次於他們地熟知各種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愛國主義的理論和口號,以及四項基本原則、五講四美三熱愛之類的大道理,但我們還是和他們不一樣的。除了在紀律、法律和團體的規定下在某些場合必須做出同一個表情和同一個動作之外,我們和上一代人幾乎什麼都不一樣,從裏到外,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安心和潘隊長在那間小客房裏發生的爭執看起來是事務性的,實際上與他們的年齡及世界觀的差異絕對有關。潘隊長不同意由南德公安局給安心開具結婚證明,他認爲南德公安局無論是作爲安心的工作單位還是作爲她的真實戶口所在地,都不適於出現在安心結婚手續的公開文件上。雖然毛傑這個案子已經時過境遷一年多了,看上去已經沒有什麼現實的危險,但這是規定,這是組織上的規定。安心作爲一位受到正式保護的人員,在未經請示上級公安機關批准之前,誰也不能私自做主公開她的身份。另外,潘隊長還嚴詞禁止安心繼續使用安心這個名字:“你在北京還用這個名字就已經不對了,再把它公開寫到結婚證上就更不對了。你的這個身份證當時爲什麼沒有交回來?你應該交回來交給局政治處封存保管。我要是將錯就錯批准你用這名字結婚我就等於犯錯誤啦,再說開結婚證明要到市局政治處去開,也不是我點個頭就能開得出來的。”
安心說:“您和政治處方主任不是很熟嗎,您去找他說說開個結婚證明又不是什麼大事,又不是什麼違反四項基本原則的事。我結了婚以後自食其力再也不給組織上找麻煩了還不行嗎,我討厭這麼隱姓埋名神神祕祕地過一輩子!”
老潘說:“方主任也沒有這個權利,你是經局黨委討論同意並報省廳政治處備案以後才採取保護措施的,方主任是搞政治工作的,應該比我更講原則更守規矩,怎麼可能私下裏一個人做主就把上級組織的決定給破壞了?除非局黨委爲你這事再討論一次,把你的保護措施給撤了,把你這個被保護對象的身份給取消了,那我們給你開。不就是開個證明嗎,不就是結婚嗎,我們蓋個章,證明你目前未婚獨身,那是很簡單的事!”
潘隊長的意思,這個證明還是要到北邱開,他可以向局政治處反映一下情況,讓政治處管這事的幹部和北邱市公安局打個招呼。結婚證明上還是得用何燕紅這個名字。除了安心總是不按規定用化名這件事之外,老潘還批評了她不經請示擅自跑到南德來的行爲,老潘說:“你現在也不算是緝毒大隊的人了,也不算是現役民警了,我也不好再多說你什麼,你要還是我隊裏的人我非好好剋你不可,我非讓你今天就立刻給我回去,回北邱回北京回哪裏去都行!”
安心有些委屈,甚至,有些生氣。她情緒低落地說:“您不是一直在剋我嗎,您都剋我這麼半天了,從昨天晚上一直剋到現在。我以前還覺得我在您心裏的印象挺好的,現在才知道您這麼討厭我。我都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讓您滿意了!”
老潘這才住了嘴,沉默片刻,嘆口氣,說:“我過去,有一個同事,我記得我好像和你說過的。那是我在沙茅地區公安局工作時認識的一個同事,他是昆明市公安局的一個緝毒幹部,在一個案子上用僞裝身份做情報工作,和幾個販毒的人混成了朋友。他們拉他一起幹毒品生意,他就跟他們幹,算是打到他們內部去了。後來連境外的販毒集團也都信任他了。省廳就派他在沙西公路旁邊開了一家加油站,販毒組織就拿這加油站當據點,他就利用這個據點給我們送情報。這個據點離沙茅很近。沙茅地區公安局就是由我負責跟他聯繫的。我們一直配合了八年,靠他省裏破了很多大案。這個同志爲了掩護自己,不暴露身份,八年沒有談戀愛結婚,八年隱姓埋名不和自己過去的親朋好友來往。他是曲靖人,省裏派人以他朋友的身份把他的父母從曲靖農村悄悄接到昆明住下來,他八年來只回昆明見過他父母三次。連他父母都以爲他早就下海經商去了。直到八年後他犧牲了,大家才知道他是那樣一位無名英雄。安心,我不是主張你不結婚或者跟誰都別來往,你的情況跟他也不相同,我跟你說這個人只是想說一個人的素質!這個人犧牲的時候才三十五歲。他這一生,非常偉大,非常崇高!他比我年輕,可我非常敬佩他。我這一輩子,真正敬佩的人不多,他算一個。”
安心並沒有如她的隊長所期望的那樣,被那位隱姓埋名最終獻身的同行的事蹟所打動。她平靜地說:“隊長,這樣的人,我也敬佩,但我沒法學他,我不想像他那樣生活。我是個女的,我需要結婚,需要孩子,需要和一個愛我的人在一起,需要常常回家去看看我的父母,他們年紀大了我也要照顧他們。我想過一種正常的生活,過一個普通人的正常的生活。隊長,您別要求我那麼高了,我可能天生就做不了一個偉大的人,崇高的人。我想做的,只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一個快快樂樂的人。能做到這樣我就滿足了,就夠了。”
潘隊長默然聽着安心滔滔不絕的“人生獨白”,他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那不免失落的表情看上去有幾分孤獨。最後,他點了點頭,只是啞聲說了一句:“好,我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