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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快到南德時我看到了南勐山。
南勐山遠遠看去毫無險峻可言,山勢舒緩有餘,雄奇不足,也許只有身臨其境,方可領略到那些深藏不露的峭壁懸崖和險谷深淵。天剛破曉,陰雨襲來,厚重的雲團已經卷去了南勐山的大半。火車穿越山口時才能看到山脈的轉折處,露出的那一層層豐富多樣的植被和偶爾可見的一兩股山澗懸瀑。
從火車站出來,回首再向山上眺望,滿山的蒼綠已被半雲半霧的瘴氣染成黑黛色。而眼前經過雨水洗刷的小城,卻反倒顯得清新起來。空氣爽朗得幾乎沒有半點雜質。透明的微風讓人禁不住想要貪婪地呼吸,貪婪地想將雨中的那點涼意盡情地吸進肺腑,彷彿身體裏每一條血脈經絡都在這一呼一吸之間被清潔通暢了一遍似的。
我挑了一條溼漉漉的石板路向城中走去,腳下每一段坎坷都讓這些老式的街巷滄桑畢露。路邊小店裏那些倚窗而立的素面女子,多以一副多愁善感的表情沉默着,看着雨中每個低頭獨行匆匆而過的外鄉人。一到雨天城裏便顯得異常冷清起來,這種冷清也是小城民風樸實的特色之一。這種迷人的冷清在大城市裏是難得見到的。大城市無論陰晴雨雪,街上一概躲不掉那種令人煩躁的嘈雜和擁擠。
我上一次離開南德時還是初夏,我依稀記得那天時近黃昏,西斜的太陽還有些餘熱。我被擔架擡出醫院,抬上救護車。救護車閃亮着藍色的頂燈往火車站的方向開去,去趕傍晚開行的那一班直快列車。
那位一直負責看護我的年輕警察陪我一道去了昆明,在昆明的醫院裏又陪了我兩天才走。他向我告別時我還不能暢快無礙地說話。他走前在我牀前給我留下幾句諸如好好養傷早日康復之類的祝福。我只能微微地點頭,只能用輕輕的聲音說一句:“謝謝,大哥。”
來接替他照顧我的,是安心的爸爸。那年輕民警帶他來並且說以後將由他來接替照顧我的時候我哭了,我不顧胸肋劇烈的疼痛出聲地抽泣起來。我這一年中欠安心一家的恩惠實在太多!我都不知道這些恩德我什麼時候才能還清!
安心的父親少言寡語,他甚至不會說點什麼勸住我的眼淚。他木訥地站在我的牀前,一聲不響,臉上的慈祥卻使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和母親。
從安心爸爸的口中我才知道了安心負傷的消息,才知道了小熊遇害的消息,才知道了毛傑因爲拒捕而被警方擊斃的消息。這一切對我來說,對我這樣一個從平淡的千篇一律的城市生活中走過來的北京人來說,像夢一樣的不真實。我那時和現在一樣,在噩夢醒來之後,心裏只想見到安心,只想和她在一起。我想念安心想到了近於瘋狂的程度。但我見不到她,她負傷了,我也躺在病牀上動不了,不能像現在這樣可以越洋跨海萬里迢迢地從美國的洛杉磯趕過來,只爲了能見她一面。
沒錯,也許我尋找安心,只是爲了能見她一面。她離家出走之後再沒給我任何音訊,我曾絕望地斷定她對我們的共同生活和預想的未來,已經感到厭倦。而現在,我尋找安心的決心之堅定,過程之曲折,以及這當中我心裏愈演愈烈的幻想,可能給了我一個錯覺,就是一旦找到安心我們就將重新開始,重新開始我一直期待的那種廝守。此刻,我來到了南德,從火車站走出來走到雨中,冷冷的小雨讓我突然清醒,讓我意識到我這一廂情願的想法或許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覺,或許安心根本沒有回心轉意,根本不想讓我留下來或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