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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他爹:
“這還不是我要說的。”
老胡:
“您老到底要說啥?”
老胡他爹:
“如果有朝一日官位不保,千萬別想不開,還回麻陽跟我學醫。不爲良相,寧爲良醫。”
老胡來延津上任後,縣官卻一口氣當了三十五年。官位長久不是說老胡懂當官的道理,老胡他爹看走了眼,恰恰是因爲老胡不懂,他又不懂這個不懂,才歪打正着,坐穩了官位。做官講究迎來送往,逢年過節,得給上峯送禮。老胡做了延津縣令之後,對上峯和同僚,不迎,不送,逢年過節,也不給上峯送禮。延津歸新鄉管,新鄉的知府叫老朱。老朱爲人貪,逢年過節,別的縣官都給他送禮,唯有老胡不送。老朱收禮之後,又愛說自己清廉;下峯九個送,一個不送,這一個不送的,就成了老朱一個說辭。酒宴之上,老朱常對上峯和同僚說:
“都說我是個貪官,你去問問延津的老胡,他可給我送過一文錢?”
比給上峯送禮更重要的,是送話。大庭廣衆之下,說些上峯的政績和功德。老胡又不懂這個。老胡不但不懂送話,就是平日說話,也是自說自話。別人做官講個入鄉隨俗,老胡來延津十年,說的還是湖南麻陽話。“嗚裏哇啦”說上一陣,知府老朱聽不懂,同僚聽不懂,延津百姓更聽不懂。大堂上斷案,原告被告說罷,他“嗚裏哇啦”說上一段,原告被告如墜雲霧之中。由於相互不懂,案被斷得七零八落。正因爲斷得七零八落,延津大治。不到萬不得已,不到殺人放火的程度,延津人不告狀。不告狀喫些小虧,案子被斷得七零八落,就要傾家蕩產了。大家的是非大家自己解決,延津倒顯得一派太平。由於告狀的人少,老胡閒來無事,喜歡上一門手藝:做木工活。白天斷案老胡無精打采,一到晚上,縣衙燈火通明,老胡脫下官服,換上短打扮,開始敲打桌椅板凳和箱子櫃。別的縣衙一股衙氣和潮氣,延津的縣衙,一股刨子花和油漆的味道。縣上一幫捕快衙役,穿上官服是捕快衙役,脫下官服是老胡的木匠徒弟。延津出好木匠,源頭就在這裏。讓衙役當木匠,衙役本該不情願,但老胡既不知給上峯送禮,斷起案來,也不知其中的奧妙,不知道一個冤屈之中,裏外還藏着許多東西,就給這幫捕快衙役留下空子,於是甘心當老胡的徒弟。知府老朱來延津巡視,聞到縣衙的味道與別處不同,也搖頭一笑。由於延津一派太平,老胡的縣令一口氣當了三十五年。到老胡六十歲的時候,按官制該退休了,才徹底告老還鄉。與他同時來河南做官的同僚,或縣令,或知府,三十五年中,如老胡他爹所言,一大半或進了大獄,或上了法場,或被罷了官。知府老朱,就在老胡五十歲那年進了大獄。這時同僚皆罵老胡:
“都說延津的老胡老實,誰知他個龜孫最有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