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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太太聽了這話,心裏暗想,西門德總說陸先生會花錢,每月要花幾十萬,他還是一個財主,嫖賭喫喝,湖海結交,也許要用這麼些個。可是現在二奶奶說,她的家用,每月就要四五十萬,難道她家用錢,還會賽過陸家不成?心裏這樣一轉念,立刻也就有了她的新計劃,便向二奶奶道:
“二小姐是隨話答話。我家那位先生,是個書呆子,哪裏懂得什麼進出口?只因他看到別的朋友作生意,有了辦法,他也就跟着想作生意買賣。要讓書呆子賺了錢,那就人人會作生意了。”二奶奶笑道:“那也不盡然。若是運氣好,碰到機會,一樣的會發財。我就告訴你們一個書呆子發財的事,算是我們一個遠親,在抗戰這年,大學畢了業,原來也算青年一番熱心,見入川的朋友,多爲了住房子發生困難,就在郊外把自己的地皮劃出了一塊,打算建築一座新村,供給大家住,他老太爺是個土木工程家,說要蓋房子,就當自己採辦材料,對瓦木匠包工不包料,這樣才比較踏實一些。這樣計劃了,也只僅僅籌備了六七千元,買些木料五金玻璃之類,瓦木匠找好了,圖樣也畫好了,就要動工。不想這冬天,老太爺一病不起。到了第二年夏季,又趕上轟炸。這位青年遠親,就把蓋屋的計劃中止了。到了冬季,他上昆明去一趟。”
這是二十八年的事。二十九年回到重慶,工料漲了十幾倍,他是個書生,沒有力量再照原來計劃蓋房,只把原買的二三千元木料賣出去,以免黴爛,可就是這樣,他已掙了好幾萬元了。他手上有點活錢,家裏又可以收幾擔租谷,便沒有作什麼事,陪了孀母鄉居,自己弄點地,研究園藝,閒着就看看家傳的幾箱書。再爲着原來是學農業的,曾有人約他去教書,他因爲當不了教授,沒有去,越發把城裏所有的木器傢俱,完全搬下了鄉,表示堅決鄉居。他老太爺手上買的一批五金材料,有玻璃七八箱,洋釘十幾桶,電燈電線四五大箱,一齊也搬下鄉。當時本來想賣掉,因正趕上轟炸期,找不到囤貨的主顧,他鄉里的家,好在是在江邊,他便用木船全搬了回去。東西放在樓上,沒有理會它,自己正在研究四川能否種熱帶植物,如香蕉椰子之類,也忘了打聽市價,就是這樣拖到現在。最近有人想起了他藏有大批五金材料,勸他出讓,他這纔開始打聽價錢,打聽之下,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原來他估計材料價值,他快成百萬富翁了。
二小姐笑道:“真有這等事,這可成了鼓兒詞了。”亞男笑道:“你是少見多怪,在大後方,睡在家裏發大財的人多着呢。就說我們屋後那一片山場吧,是緊鄰着一家作官的別墅的,當大旱那一年,窮百姓痛哭流涕,向那官磕頭,要把山地賣給他,請他隨便給幾個錢度命。他卻情不過,幾百塊錢買一座山頭,買了十幾座山頭,算作一番好事。到如今,那裏成了疏建區,又鄰近公路。不用談山下地皮值錢多少了,就是那山上的樹木,也要值幾十萬。那個作官的躺在家裏幾年,就發了不可估計的財,連搬洋釘子的工夫,都沒有煩勞一下呢。有人說,那官拾了便宜,他倒說好心自有好報,落得他誇嘴。”二小姐笑道:“這些新聞,我在香港也是聽到過的。只是將信將疑。但是信的成分,還是佔多數。若是不相信,我也不會坐着飛機到重慶來了。”二奶奶道:“是呵!關於作生意的事,我也想和你談談,來合一回夥,你當在我們這裏暫住兩天,以便取得聯絡。”二小姐笑道:“你這個商界鉅子的二奶奶,還要和我合夥嗎?”二奶奶移到她身邊那張沙發椅上坐着,將手拍了二小姐的大腿,低聲笑道:“我是真話,五爺作五爺的生意,我作我的生意,我是不公開的掙幾個錢,作個賭本也是好的。”說着嗤的一笑。
西門太太笑道:“作什麼生意呢?可以攜帶我一份嗎?”二奶奶笑道:“如何如何?我說請你在我這裏住一天吧?”二小姐向西門太太道:那麼,你就後天一大早回去吧,今晚上我們收收無線電,聽聽話匣子,明天晚上聽話劇。力二奶奶笑道:“打個小撲克也可以。”西門太太一進這溫公館,就覺得相當舒適,既是主人這樣殷勤挽留,那就樂得答應了。在重慶市上認識這樣的闊奶奶,還有什麼喫虧的嗎?心裏這樣想着,卻無故的將肩膀微抬了一抬,笑道:
“我是極愛趕熱鬧的人,只是要到後天一大早才能回去,這未免太打攪了。今天回去,明天再來,好嗎?”二奶奶笑道:“愛趕熱鬧,那我們就對勁,別的話就不用說了。”說着,就向茶几邊的牆上一按電鈴。
老媽子隨着進來了。二奶奶道:“你把廚子找了來,我有話問他。”老媽子應聲而去。不多一會,一個身系白布圍裙,手臉洗得乾淨的白胖廚子,走了來,在這小客室門口站着,沒有進來。二奶奶道:早上告訴你預備的菜,都預備好了沒有?廚子垂手道:“預備好了,也買到了魚。”奶奶回頭向二小姐道:“你別笑話。這幾年在重慶請客喫飯,買魚卻是個問題。而廚子也以買到了魚爲光榮。這話若在香港當客面說出來,那不笑掉人家的門牙嗎?”說着又再掉過頭向廚子笑道:“人家是由香港來的人,你和人家談魚鮮,那還不是關老爺面前耍大刀,你倒是規規矩矩作幾樣四川菜……呵!我又得問一聲了,三位是不是都喫辣椒的?只管叫廚子作四川菜,他就要放些辣椒的。”說着,向西門太太三人一望。二小姐笑道:“我不怕辣椒,喫四川菜若不喫辣椒,那是外行!”西門太太笑道:“我和大小姐更是不怕辣椒,在重慶兩三年,訓練也就訓練出來了。”二奶奶回過頭來,將手向廚子一揮,因道:“去吧,快點作,時候不早了。”廚子答應着去了。西門太太看了她這一番排場,心裏就想着,這樣住家過日子,在物價高漲的今天,要多少錢來維持?在這裏盤桓一兩天,也好拉上了交情,替西門再找一條路子,弄一點手段給慕容仁、錢尚富那班小子看看。當時就安了這顆心,陪着二小姐在溫家。
不到兩小時,老媽子就來相請,說是飯已預備好了。二奶奶引着她們下樓,經過大客廳,到鏤花格扇的小客廳裏來。小客廳被綠呢的長帷幔隔斷了,那帷幔半開,看到那邊天花板下,垂的電燈白瓷罩,點得雪亮,燈下一張圓桌,四周圍了小圓椅,走進去看,正是一間特設的餐廳。這餐廳倒有外面大客廳那樣大,除了這張圓桌,偏右有套大餐桌,椅左角,一架屏風,一個穿白罩衣的聽差,站在那裏等候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