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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道:“原來樓下還有這樣一個大餐廳。”二奶奶笑道:“我沒有叮囑他們,他們就把飯開在樓底下了。”二小姐站着將高跟鞋在地板上擦了一下,笑道:“地板這樣光滑,可以跳舞了。”二奶奶笑道:“根本就是舞廳。原來我們這裏還放着一架鋼琴,是一家學校託了最有面子的人,出了五萬元保險費,請借給他們用到戰後。學生又派了四名代表到我家來請求,我們這位五爺,要的就是這份面子,他受了人家一番恭維,就把這鋼琴送給人家了。”她一面說着,一面邀請大家入座。
西門太太看看這白桌布上,放了真的象牙筷子,細瓷杯碟,中間是一隻面盆大的黃黝寶光彩花盤子,上着頭一大菜,十錦拼盤。這拼盤有點異乎尋常,一眼看去,便見有龍蝦,有鮑魚,有蘆筍,有云腿,有乳油魚片,其餘的自然也不是凡品了。這時,有個女傭人沿了桌子走着,向杯裏斟酒。二奶奶向女傭人道:我告訴廚子了,叫他弄點拿手四川菜,你看這盤子裏全是罐頭東西,別在人家面前賣弄有香港貨,人家貴客就是由香港來的,趕快告訴他去。力女傭人答應着“是”。酒斟完了,二奶奶舉着杯子讓酒。
二奶奶又笑道:“是自己浸的橘精酒,不醉人。”接着用筷子挑動盤子裏冷葷,笑道:“今天廚子有點丟人,頭一樣菜,就是罐頭大會。”西門太太向來愛喫鮑魚蘆筍,又喜歡喫乳油淋的東西,鮑魚蘆筍乳油都是重慶難得的珍品,不料這位女主人過謙,竟是再三的說不好。這樣,自是不值得喫,因之喫了幾筷子鮑魚,也只好停着筷子。但是雖沒有喫得夠勁,心裏卻羨慕得夠勁。當這滿重慶把罐頭當爲豪舉的時候,她倒以爲不能見客。想她們家富豪得反常了。
這一點感想,似乎亞男頗爲同情,她抿着嘴微笑了一笑。但她不像西門太太這樣受着拘束,倒是很隨便的大筷子夾了冷葷喫。二奶奶笑道:“大小姐倒喜歡喫這些罐頭食品。讓我找找看,家裏還有沒有,若還有好一點的,我送大小姐幾罐就是。你不要看我們來去飛機便利,這些東西,還是託汽車來往的人帶的。上個星期,我們五爺就付出了五萬以上的款子,託人帶東西。”西門太太很驚訝的問道:“就買這些罐頭?”二奶奶道:“不,我說的這批款子,是買紙菸的。因爲如此,五爺就決定弄幾輛車子跑跑。”西門太太笑道:“五爺經營點商業,不是直接運輸的吧?”二奶奶道:“飛行運貨,不易得着機會,也很招搖。爲了人情,也許人家合組公司,他參加點股子。可是他說這樣作進口生意,起貨卸貨,報關納稅,過於麻煩。”西門太太道:“還另有作法嗎?進口生意,無非是車子和飛機而已。”二奶奶笑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她這樣說着,並沒有交代個所以出來,正好廚子送上了一盤磨芋鴨子。二奶奶將筷子點着盤子裏笑說:“這是真正的四川菜,請大家嘗一點。”大家嘗着鴨子,就把這話鋒牽扯過去了。
可是西門太太聽了這話,又增加了一番知識了。進口生意一賺幾百萬元,卻不必靠飛機汽車運貨,難道他們靠人力挑了來?不對,那還是要裝貨卸貨。要不然,他有仙法,請六丁六甲用搬運法由香港堆棧裏搬到重慶堆棧裏?可是天下不會有這件事。她心裏好生疑惑,又不便在席上扯開話鋒向下追問,只好悶在心裏。
飯後,二奶奶引着各位女客上樓,仍在小客室裏坐着,女僕將熬着的普洱茶,用賽銀的瓜式銻壺,提了進來,由壺嘴子裏帶了騰騰的熱氣,斟在茶几上紫砂泥的茶杯裏。那杯子敞着口,像半個球,外面是淺紫色,裏面上着乳白色的釉彩。這普洱茶,是黑黃色,斟在裏面顏色配得很好看。西門太太兩手捧了紫砂泥的茶杯碟子,托起來看看,笑道:“溫公館裏,件件事都很考究,喝國產茶,就用國產茶具。”二奶奶笑道:“這也是我們以前在上海買的宜興陶器,現在出一百倍的價錢,也買不到了。其實我們自己喝茶,卻也隨便不過。待起客來,把漆黑的普洱茶斟在玻璃杯子裏,那未免有失雅道。”西門太太笑道:“在溫公館作客實在是舒服得很!”說着,望了二小姐。二小姐笑道:“可不是?只是打攪主人一點。”二奶奶道:“打攪什麼,我自己並沒有動手斟一杯茶。在重慶沒有什麼有趣的事,若不找兩個朋友談談笑笑,更寂寞死了。我是個好熱鬧的人,實在不願回到重慶來,可是到了霧季,空襲少了,若還留在香港,我們這位五爺,是不依的。西門太太以後若是過江來,只管到我們這裏來玩,最好先打一個電話給我,我可以在家裏等着。”西門太太笑道:“有了這樣一個好朋友,我爲什麼不來?我今天和區家兩位小姐進城,原是要趕過江去的,竟是沒有走成。若是真過南岸去了,失掉了攀交這個好朋友的機會,那纔可惜!”她說着這話,滿臉是笑,透着十分歡喜,表示結交的意思更爲懇切。而她更迫切的希望是要問問她的溫五爺不運入貨物來,怎麼會大賺其錢。可是這屋子角上,就是一架無線電收音機,這二奶奶坐的沙發正靠近收音機的箱子,她順手將箱子上的電機扭着,立刻裏面放出了一陣嘈雜的音樂聲。
二奶奶笑道:“妙極了,收到了北平,我們可以聽聽好戲。”亞男道:“不要聽吧,那些僞組織和敵人的宣傳,聽着有什麼意思?”二奶奶笑道:“照着鐘點算,宣傳已經過去了,現在光是廣播京戲,等他再宣傳,我們再轉着換一個地方就是。”她口裏說着,走到收音機前對好了波度,立刻屋子裏唱起戲來。西門太太料着在人家高興的時候,不能再去追問什麼,只得把心裏悶着的疑問擱下。到了十一點鐘,溫五爺回公館了,大家向二奶奶告退,二奶奶吩咐女傭人,送着三位女賓分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