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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非是談上了生意經。”那人笑着點了兩點頭道:“若不是談生意,也不會談得這樣興奮。”博士便對區、李二人介紹着道:“這是商寶權大律師,已往商先生作過許多年的司法官,並且在法政學校當過多年的校長,如今也掛冠林下,作保障人權的自由職業。”他又告訴了商律師,這兩位青年都是商人。
商寶權笑道:“博士這一誇獎,我倒有些慚愧,掛冠雖已掛冠,卻不在林下。保障人權這一句話,我也不否認,但包括我個人和我全家的生活在內。若是這樣一算計,你所恭維的四個字,也就人人所能爲了。”說着向區、李二人哈哈笑道:“幸勿見笑!”他在說“幸勿見笑”這句話時,望了望,在一條直線的視線上,看到了桌上那瓶白蘭地,不覺又是“哦喲”了一聲道:“這還了得!有這樣的好酒!”西門太太笑道:“那麼,商先生就在這裏便飯吧。”他笑着道:“不應該說是便飯,應該說是使酌。”說着扭過頭來向博士道:“我正要找你來暢談一番,有了這瓶好東西,我更是不能隨便走了。但不知耽誤你三位的事情沒有?”西門德道:“也不過是談談生意經,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西門太太笑道:“我這就去預備菜,商先生不必走了。”刀她交代着走了出去。
商先生看了看桌上的酒瓶,笑道:“博士,實不相瞞,今天是到南岸來調解一件案子,順便來看看你,打算小坐便走。如今這瓶白蘭地挽留着我,我非叨擾你不可。”他坐在桌子邊椅子上,順手提起酒瓶來,轉着看了一看,點點頭道:“真的,真的!”西門德指了亞傑道:“是這位仁兄由仰光帶來的,焉得不真!”商寶權點點頭道:“這是一條黃金之路。在這條路上跑汽車,那是好職業。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這一個角落,唯有對我們這行不景氣。”西門德道:
“不盡然吧?利之所在,也就是官司之所在。”
商寶權放下了酒瓶,取了一支菸卷吸着,笑道:“我不是說律師。有這麼一個縣份,來了一位考察大官,他所要考察的機關,設在城隍廟裏。據當地人說,這是陰陽二衙合一的表現。大官考察到了廟裏,見公堂就是神堂,已覺簡陋;被考察的官,帶了全衙三名員工,迎到廟門口,臉上什麼顏色不必說,便是他身上這件藍布衣衫,已有七八個補釘。這位大官看到,想起誰不是十年窗下,心裏已是惻然。在廟裏看了一週,看到殿後舊僧房裏有個煤竈,支着一鉢番薯糙米粥,已是涼了,問起來,便是全衙人的午餐。他們本來是把神案當了公案。城隍偶像還高踞在公案後的神龕裏面。想象公堂上問話,問官有陰有陽,乃是雙層的,真是有些尷尬,如今看到這半鉢粥,他便覺更有些那個,也是應當,就不說什麼了。你想,這個故事,若有幾分真實性,豈不慘然!所以我聽到你說‘其命維新’的話,十分贊成。我若不是‘其命維新’一下,現在也許住在城隍廟裏,雖不致在土竈上熬紅苕粥,這件衣服,決不會穿上。”說着抖了幾抖大衣皮領子。
亞傑聽說他是一位久任官吏的老先生,而年歲已相當大了,自然起了一番尊敬之意,感到嚴肅起來。現時聽他說的很有風趣,便笑道:“聽說現在重慶律師業務,非常發達,這是國家走上法治之途的一點好現象。”商寶權笑着對西門德道:“你這位老弟臺說得很對。其實一個人能幹一件終身事業,豈不是最好的事?我假如是一個人,後面不跟隨了十幾口子,就不穿這件皮領大衣,穿一件七八個補釘的藍布長衫,也沒有關係。”
亞傑笑道:“我是個外行,我太免問句外行話,難道打官司的,也都是跑仰光跑海防的?”西門德笑道:“我兄可謂三句不離本行。”商寶權笑道:“這種人也有,但打官司打得最起勁的,還是紳糧們。如今川鬥一擔穀子,要賣上千元,家裏收盲十擔穀子的人,坐在家裏,收入上十萬,親戚朋友誰看了不眼紅?只要他的產業有點芝麻大的縫隙,就免不了人家搗麻煩。產業有麻煩,官司就多了。法官忙,律師也忙。但法官忙,還是拿那麼些個薪水,律師忙,這可不能不跟着物價漲,因之學法律的人,都願當律師。”西門德笑道:“你這個說法,使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有兩個朋友,全是醫生,年長的,本領高於年輕的,在公家服務,既忙又窮。最近還拿了三套西服去賣,維持了伙食。年輕的自己行醫,帶做西藥生意,卻發了百十萬的大財。”亞傑笑道:
“談到這個問題,我要補充兩句話。有一個時期,私人行醫,確是不錯。但到了藥價大漲之後,小病不找醫生,買些成藥喫喫就算了。大病不找私人醫生,乾脆進醫院。因之許多名醫生,也很難維持那場面闊綽的生活。次一等的,就全靠出賣囤積的藥品。再次一等的,並無什麼本領,那就只好改行了。學醫的和學法律的,到底不一樣。”
商寶權突然哈哈一笑,接着又自己搖了搖頭,笑道:
“我今天下午走了三處朋友家,三處都談的是生意經。我找博士來了,總以爲可以談點心理學,不料談的又是生意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