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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笑聲裏,大家緩緩的走向李狗子的辦事處。這辦事處就是遠遠看到的三層樓的洋房,彎曲在山崗子下面的水泥馬路,直達到這洋樓的牆下。亞雄道:“有些日子不來,這裏改了許多樣子。看這樣子,我們不必下坡,坐着人力車,也可以到達這裏了。力李狗子笑道:就是爲了有這條馬路,我們纔在這裏設辦公室。下坡子呢,那倒不去管他,上坡子的話,可以由大門裏面坐了汽車出來,那就便當多了。”老太爺道:“那麼,貴公司就在這幢洋樓裏了。”李狗子一昕這話,胸脯挺了起來,臉上微微的笑着,充分的表現出他的得意。
就在這時,有兩個穿灰布中山服的漢子,搶步迎了來,垂了兩手站在路邊。等一行人到了面前,他們深深的一鞠躬。李狗子正着臉色問道:“都預備好了沒有?”其中一個很鄭重而又和軟的答着:“已經預備好了。”李狗子道:“先去教他們泡上幾杯好茶。”回頭又向另一個人道:“向陶先生那裏拿錢去,到大街上買一點好水果來。”吩咐完畢,他在前引路。到了那洋樓的大門口,側身站在一邊,笑道:“請樓上坐吧。樓下是職員們的辦事地點,回頭自然要請老太爺指導指導。”
於是以區老先生爲首,大家踏着鋪了繩毯的梯子,走上了二層樓。早有一位穿着西裝的朋友站在一間房門口,面帶笑容,點頭引進。這裏是兩套大沙發和烏漆茶桌構成的小客廳。這也不足爲奇。所可注意的,就是這裏牆壁上也掛着字畫。正壁上一幅米派的水墨煙雨圖,落着“仙松先生雅正”的上款。旁邊有一副五言對聯,乃是唐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另外左壁上配了一張橫條幅,草書寫着,“有酒時學仙,無酒時學佛”。上款都寫着“仙松先生雅玩”。此處是兩幅小油畫,無法落款,掛在旁邊。但是木框子上都用松濤箋裁了小紙條,貼在上面,楷書寫着“仙松先生雅存”。
區家父子都是讀書人,而對於李狗子之出身,又知道得那樣徹底。老先生是個君子人,講究喜怒不形於色。亞雄亞英看到這字畫上的字,就覺得這是個絕大的嘲笑。李狗子這種人,周身無一根雅的毫毛,那都不去管他,他根本不認識三個大字,“雅正”“雅玩”“雅存”是從何說起。於是兄弟兩人微微笑了一笑。
李狗子見他們未曾坐下,先賞觀了一番字畫,便也迎上前來指着那“明月松間照”的一副對聯道:“這裏面嵌了一個字,掛在我家裏,倒是很合適的,你看那字寫得多好。據說,這是用明朝的古墨寫的,所以字寫得那樣黑。如今宣紙也貴的不得了,比布的價錢還貴。”
老先生笑道:“這是你拿紙託人寫的呢,還是人家寫好了送你的呢?”李狗子說道:“都是人家送的。送的字畫很多,畫我是不懂。人家說這幾幅畫,都是名家畫的,我就挑選了掛在這裏。這對聯和橫條,是我自己的主意,拿來掛的,因爲對聯裏面有一個‘松’字,橫條裏面有個‘仙’字,恰好把我的號都用在裏面了。老先生,你明天替我寫一副字,把‘李萬有’這三個字,都嵌在裏面,好不好?”
老太爺笑道:“我根本不會寫大字。”李狗子迴轉頭來向亞雄道:那麼大先生和我寫一副對聯吧。亞雄笑道:我也不會寫字。李狗子笑道:“這我就不相信,大先生在機關裏,天天辦公事,怎麼不會寫字呢。亞雄笑道:寫公事是寫公事,寫對聯是寫對聯,那根本是兩件事。你若要等因奉此的東西,我當然可以代勞。”李狗子道:“爲什麼不要呢,你寫一張給我作紀念,也是好的呀。我就掛在這客廳裏。”
亞雄聽他這樣說了,倒不好怎樣答覆。寫一張公事稿子給他吧,決無此理;說不給他寫吧,自己是答應在先了。正苦於不知怎樣置詞,一個穿灰布制服的茶房,將搪瓷託盆送着現泡的三蓋碗茶來了。李狗子點了頭笑道:“老先生請用茶,這是我們生意上有人從浙江帶來的真龍井,後方不容易得着的。一區老太爺借了這個喝茶機會,着實的誇讚了一陣好茶,打斷了他們談論字畫的話題。”
就在這時,有三個人在客室門口站了一站。李狗子起身道:搿來,來,來,我給三位介紹。這是區老先生,是我的老師,人家可是老教育家呀。這是老先生的大師兄二師兄,都是知識分子。區老太爺覺得在他口裏說出來的“教育家”與“知識分子”這類名詞,都生硬得很,然而人家這都是善意的恭維,就讓他叫了一聲“老師”,在人家盛情招待之下,還有什麼法子否認不成。於是起身相迎,伸出手來和這三人握手。其中一位是穿川綢絲棉袍子的,年紀約莫有五十上下,尖削的臉兒,嘴上有點小鬍子。其他兩位,都穿着西裝。介紹之下,穿長衣的是文書主任易伯同,穿西裝的是會計主任屈大德與營業主任範國發。分賓主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