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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沉默着,西門德卻由外面匆匆的跑了來。他老遠看到兩人正坐在茶桌上喝茶,很隨便的談話,便站在門口先掏出手絹擦了幾擦額頭上的汗,然後才慢慢的走了過來。這裏兩人都站起來相迎。博士向亞英笑道:“一路走着,忽然把你丟了。老太爺大爲驚異,但是我猜着你一定在這裏,所以立刻迴轉身來找你。”亞英笑道:我和這位李君談談,雖然……勞他笑着,看看李大成,可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西門德道:“不用談了,你要談的話我知道,無非是越說下去越煩惱,走吧。”說着,他伸出一隻手來拉了亞英就走。博士一面向李大成揮着手道:“茶錢就奉擾了。”亞英當然知道博士是什麼意思,老遠的抬起手來,向大成叫着道:“朋友,再會了。”西門德將他拉到街上,方放下手笑道:“你和他還是朋友嗎?你雖年輕,倒是胸襟闊大。連我是她的老師,她都順手玩弄了我一下。從此以後,你可以不必以她爲念了。你的前程還遠大着啦。”
大家回到西門公館,喫了一頓很好的晚餐。晚上,加入西門太太和二小姐圍坐夜話,大家都有點刺激。西門德夫婦是覺得陸先生的去香港的條件太優厚。亞英覺得受青萍的玩弄太大,下不了臺,應該離開重慶,運動西門老師,要求陸先生允許他到廣州灣去一趟,那樣他可以把他們運貨的車子押解進來。區老先生對於西門博士和陸神洲譯書的工作,也很贊成,認爲如果自己也能加入,倒可以弄幾個譯書費。西門太太是爲了能到香港去,贊成先生去和陸先生幫忙。只有區家二小姐是個事外之人,但是聽到大家正很起勁的要到香港去,大概那裏是沒有問題,就是溫二奶奶也在重慶過得膩了,覺得一切不如香港,假使她願意去的話,一路坐飛機去,也可以得到許多便利。於是她把這意思告訴了西門太太,西門太太立刻握着二小姐的手道:“那好極了,我十分贊成。我們明天一路去和二奶奶商量,到了香港,我們三個人又在一處,那是多麼好呢?好在押運的那批車子,還在路上走,就是貨到了要脫手,總也要個相當的日子。陸神洲對於這件事,也沒有限定什麼時間辦理,自不催着。”
這晚談得很夜深,方始安睡。第二日早上,區莊正帶了亞英和二小姐,向西門德告別,一同渡江。這裏所着急的,倒是西門太太,因爲她約着區二小姐和溫二奶奶一商量,二奶奶遊興勃發,慨然答應着同走。那邊約好了這個快樂旅行,可是這方面是主體,倒沒有了日期。她又是苦惱起來。博士坐在椅子上,倒發了一陣呆。心想這位太太實在難於應付,過窮日子她會瘋,有了錢,她也會瘋。雖然到了現在,生活有了個小小的辦法。一生一世得不着個美滿家庭,究竟也是乏味。
這天,匆匆喫過午飯,西門太太自換好了衣服,穿上了皮鞋,完全是個要出門的樣子。但她並不向西門德打一個招呼。博士自不須她吩咐,立刻穿上大衣,拿了手杖恭候在走廊上。就在這個時候,電報局裏信差送着一封電報來了。博士一看電報封套上,寫着發電的地址是貴陽。便拿電稿向屋子裏來,自言自語的道:“貴陽有誰給我來電報呢。”於是去找圖章以便在收電回執上蓋了,打發信差,偏是圖章放失了方向。十幾分鐘沒有找到。這時西門太太走到走廊上瞪了眼道:“懶驢上磨屎尿多,我一個人走。”西門德來不及理會,自在抽屜裏找到了圖章,將收電手續辦完,笑着跑出來道:“好消息,好消息!亞傑來電,由貴陽動身了。若是車子不拋錨,三四天之內一定可到。”說着話看時,太太已不見人影了。追到大門外來,叫了幾遍,也不見有人答應。
博士覺得太太脾氣太大,正經事也不容人說理。反正她平常是不要先生陪着自己去遊玩的。也就不去追她了。亞傑快到了,有些賣貨的事,須預爲佈置。趁着太太不在家,靜下心來寫好幾封接洽業務的信。一混天就昏黑了,獨自喫晚飯,料着太太又住在溫公館了,自也不必等侯。可是這次出乎預料,只喫了半碗飯,便聽到她在樓下叫着女傭人的聲音問道:“先生在家嗎?”她的問話卻沒有人答應,便快步走進屋子來。看到西門德坐着在喫飯,卻站定了喘過一口氣,但她的兩隻眼睛依然滿屋張望。西門德笑道:“又有了什麼問題呢?你不住的在找尋什麼線索吧?”她慢慢的定了神,放下手皮包,脫下大衣,坐在桌子邊,紅着臉笑道:“我在電影院裏看電影,看到那男主角丟了太太,私下逃走,我疑心你和那人一樣也逃走了。”西門德放下筷子,哈哈大笑道:“你真是神經過敏,怎麼會把電影裏那個男主角,和我聯想起來?怪不得你一進大門,就大聲喊問。你是怎樣妙想天開的就想到這上面來了呢?”她道:“妙想天開嗎?我出門的時候,有封電報來了,我想是亞傑由昆明或者貴陽打來的電報,叫你去接貨,你接了貨,還怕賣不到錢嗎?有了那大批的錢,你就好去香港。”西門德笑道:“你七猜八猜,居然猜着一點線索,那電報果然是亞傑由貴陽發來的。”她搶着道:“他約你到貴陽去,拿電報我看。”說着,伸出手來。西門德不敢再逗引她,就在衣袋裏掏出電報來給她看。
她見電稿譯着現在的,“一車貨平安抵築,即來渝,傑。”西門德笑道:“這可放心了吧,他並沒有約我去。喫飯吧,菜冷了。”她拿着電稿遲疑了一會道:“也許這是密碼電報,譯出來的全不是這一回事。”西門德笑道:“真是笑話了。這電文是電報局裏代譯的,又不是我譯的,難道我串通了電報局來欺騙你?你如再不信,桌子抽屜裏有電報本,你自己校對一下。”
她這纔算是放下了心,笑道:“我見黃青萍不聲不響的就飛走了,覺得人心難測。”西門德笑着,連說“是了”。便起身拿了碗筷來替太太盛飯,又叫劉嫂將湯拿去熱。她喫着飯笑道:“老德,你待我總算不錯,不過男子們有了錢就會作怪的。你現在可算是有了錢了,以後你無論到哪裏去,我都得跟着你。你說可以嗎?”西門德笑道:“豈但是可以,簡直非這樣辦不可,你不放心我,我還不放心你呢。你是越來越年少,而且越漂亮了。”她笑着哼了一聲道:“反正配你配得過。”說時,將筷子頭指點了自己的鼻子尖。博士也就笑了。
第二日,安靜的過去。到了第三日,她就有點忍耐不住。到了第四日,她根據博士所說,三天半的時間,認爲這日下午車子一定可到,兩三次催着他到海棠溪去看看。西門德明知這日下午車子未必能到的,可是太太卻是實心實意的期望着,若要不去的話,也許會急出太太的病來。喫過午飯,就走向海棠溪。到了這裏,當然也就在停車的地方探視一番。雖是沒有車子的蹤影,依然不敢回去,在小茶館裏直坐到四點鐘,方纔回家。還在山坡下,老遠的就看到太太倚靠着樓欄杆在張望,自己倒笑了。自言自語的搖着頭道:“對付這位太太,真是沒辦法。”還只走到樓下呢,她老遠的就向下喊着道:“車子來了嗎?”博士走上樓來才笑道:“我說你又不相信,讓我白去候了半天。”太太沉着臉道:“你幹什麼事,都是這樣慢條斯理的!”博士笑道:“這真是冤枉了,車子不來,我特別加快也是無用。”她道:“我是說你答覆得太慢了。你在院子裏,我就問。可是你一定要上了樓才答覆我。”西門德聳着肩膀,只是架腿坐着吸雪茄,太太望了他道:“你是存心氣我,你不知道我是個急性子的人嗎?你既然去等車子,你就該多等一會兒,這麼一大早的就回來,也許你剛剛一走,車子就到了。”博士看她是真生氣,也就不敢再和她開玩笑了。
但今天這關雖已過去,料着她明天一大早又是要催着去的。若是一大早就上海棠溪,到了下午五六點鐘方纔回家,這一天的工夫怎樣經受得了。因之預先撒了個謊道:“到了明天,你可別忙呀!他們跑進出口的人,有個不可解的迷信。就是上午不到站,縱然開到了,也要在離站幾公里的地方停下車子來,捱到下午方纔開到站頭。所以我們要去接車子還是下午去。”太太道:“那是什麼原故呢!”博士道:“就是這樣不可解了。我根本不迷信這個原則,我也沒有去打聽,大概是由昆明的市場,習慣傳染下來的。昆明照例上午無市。”西門太太自沒有料到這是謊話,也就沒有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