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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說話的女人,是亞英堂姐妹區二小姐,後面跟着一位穿長袍子,扶着手杖的老人,卻是區老太爺。西門太太喲,了一聲道:“老太爺來了。這是稀客呀!”老太爺將頭上的呢帽子取下來和手杖一把抓住,另一隻手卻拿了手絹不住的去擦抹頭上的汗珠。亞英老遠看到父親,還有些氣喘喘的,必是過江來上這個坡子有些喫力,便奔下樓來直跑到院子裏來,迎着父親笑問道:“你老人傢什麼時候進城來的?”老太爺瞪了兩隻眼睛望着他,總有四五分鐘之久,然後微微的搖撼着頭道:“你這個孩子,哎!你這個孩子!”博士也迎下樓來了,笑道:“老太爺也沒有僱乘轎子上山來,請上樓休息休息吧。”老太爺和博士握了手,搖着頭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他斷章取義的就只說了這七個字。博士自覺得他感慨良深,但不知這感慨由何而起,當下很恭敬的將客人引到樓上客室裏來。老太爺坐下只是打量屋子,笑着點頭說:“這地方很好。”主人主婦忙着招待茶煙,用人們卻在隔壁屋子裏送上了飯菜。二小姐和老太爺,雖是匆匆而來,但他們坐定了,倒並不作什麼表示。西門太太卻是忍不住握了二小姐的手問道:“你們是找亞英來的吧?”她答道:“這事你自然明白的,我們是怕青年人太任性。現在他既在這裏,那就不必再說什麼了。”西門德聽了這一篇話,那就知道他們是爲着什麼事來的了。於是向老太爺點着頭笑道:“好在是極熟的人,大概說一句遇茶喝茶,遇飯喫飯,是不嫌怠慢的,先請喫便飯吧。”區老先生坐着喝了一杯茶,自己沒有把爬上山坡的這口氣和緩過來,因此也是默然的沒說什麼。主人一請,他就將手巾擦着汗,緩緩的站了起來,笑道。“飯倒是不想喫,請再給我一點開水。”

亞英這已料着父親是追尋自己來了,但爲什麼這樣焦急着的追尋,還有點不明白。而老人家這樣驚惶未定,透着受了很大的刺激,於是站在一邊呆了,說不出話來。主人笑道:“不必喝茶,有很熱的雞湯。我看你老人家也是累了。”老太爺微微一笑,隨同着主人入席喫飯。在飯桌上,西門太太就問着爲什麼老伯不坐轎子上來。老太爺笑道:“我那一會子也是心不在焉,急於要和博士伉儷晤面一談,也就忘了坐轎子了。”西門太太偏着頭向二小姐道:“爲什麼這樣急呢?”二小姐笑答道:“說起來是一件笑話,事情過去了,也就不妨說出來。是青萍離開重慶的第二天,我曾寫一封信給伯父,同時這天報上登了一條新聞,說有個西服男子投江自殺。原因大概是爲了失戀。這兩件事本來不能混爲一談,可是就憑我們這位博古通今的伯父大人,竟認爲這個投江的西服的男子,就是他。”說着,將筷子尖向亞英點了幾點。西門德笑道:“可能的,這在心理學上,是極可能的一種錯覺。在心理上受到新的刺激的人,隨時都可以發生的。”西門太太笑道:“這我就明白了。二先生,爲人還是要講一點孝道。你看作父母的人,是怎樣掛心他的兒女。”亞英只是微笑着喫飯,卻沒有說什麼。西門德因笑道:“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亞英和青萍訂婚的那個時候,我們卻撞着去喫了一頓,答應給他們作個見證人。到了現在,這個局面已是變得很壞。我們雖沒有那個力量,可以讓這個局面好轉,可也不能讓它再壞下去。老太爺你一見面說句‘可憐天下父母心’,真讓我受了很大的感動。我一定勸亞英去創造事業,把這個女子丟開,他也不是那樣沒出息的人,就爲了女人拋棄他而自殺。我正有件事要和他商量,還沒有說出來,老太爺就來了。實不相瞞,陸神洲現在有一件文化事業委託我辦。我要到香港一趟。在重慶許多不能結束的事,我都想委託他呢。”於是把要運西書到重慶來譯的話,說了一遍。

這件事自是搔着區老先生的癢處,連聲稱讚。二小姐也道:“我是神經過敏,怕香港有事,匆匆忙忙飛進重慶來。現在看到大家不斷的向香港跑,我也想再去一趟。”西門太太喫得很高興,夾着紅燒雞塊送到嘴裏去大嚼,眼睛可又望着端上桌來熱氣騰騰一碗蘿蔔絲鮮魚湯。自西門德發了洋財回家,她神經雖然有些失常,而每頓飯菜餚總是很好的。今天得了博士要帶她上香港去的消息,這頓飯更是喫得酣暢淋漓。這時她一日將嘴裏的飯菜嚥了下去,望着二小姐笑道:“去呀!最好我們能一路。我也不知道到香港去能遇到一些什麼。你若是在那裏,我就有個伴了。在重慶大轟炸之下,沒有炸死,是白撿着的一條命,應該到香港去足足的玩上一陣。縱然香港有問題,反正撿來……”西門德皺了眉,望着她攔住了道:“得了得了,雖然我們是不講迷信的,可是憑了你這個思想出發點去香港,那也怪掃興的吧?”她笑道:怎麼怪掃興,人要是想通了才肯盡情去找娛樂。老太爺也曾聽說自博士弄了一票錢回來,他太太頗有點神經失常。北方人形容窮人發財的話,“有點招架不住”。現在觀察她的言行,果然如此。這就聯帶想着博士,若是帶她到香港去,那真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當時也沒有說什麼,倒想着要開導開導她。

飯後,西門德留着區老先生長談,沒有讓他們父子渡江。到了三四點鐘的時候,滿天的雲霧下面,西邊透出一片紅霞,落山的太陽帶了七八分病態,將那雞子黃的陽光,偷偷看着山城的兩岸。博士就邀着他們父子二人,趁了晚晴出去散步。

他們這莊屋後面,就是小條石板鋪的人行道。因爲這裏私有別墅多,不斷的有着竹和樹林,那石板路順着山崗,在竹樹陰裏疊着坡子曲折前進,頗也有趣。區老太爺扶着手杖,走了一二十分鐘,遠遠看到這條路伸入一個山埡裏去,便在大黃桷樹下一個小山神廟的石臺上坐着笑道:“再向前走,可不能安步當車了。”西門德道:“在沒有開公路以前,川東一帶,恐怕根本就沒有車子。當車不當車那是說不上的。在四川散步,這樂趣倒是有相當的限制。作個短程旅行,像我們這種腰腿欠缺功夫的人,就要坐轎子,旅行坐轎子,卻又減少興趣,所以我也很少下鄉。刀老太爺道:不過根據人道說,坐轎子是不應該的事。這不知道是哪一位大發明家發明的,把人當牛馬來用,‘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現在打仗的時候,大家喊着節省人力。大後方卻把大批壯丁,作爲伺候有錢人的牛馬,這是一個極大的浪費。”西門德把老太爺的話聽下去,昂起頭來向天上望着,嘆了一口氣道:“戰爭真是改變宇宙的東西。多少抬轎的,變成坐轎,又有多少坐轎的變成抬轎。刀西門德默然了有兩三分鐘,先點點頭,接着又搖搖頭,隨後笑道:老太爺回到我家去,煮一杯咖啡,慢慢談談這一問題吧。”老太爺看他的情形,似乎這裏面藏着一個問題,因道:“博士還有什麼感慨嗎?我是個很知足的人。”說着話,三個人慢步向原路走了回來。大家順了石板路走,未曾分途走向西門的寓所,卻不大介意的踏上了江邊一條小街。因爲是接近過江渡口,所以店鋪相當熱鬧。巷口一家吊樓茶館,鬧哄哄的坐着茶客。因爲這很可引起行人的注意。西門德不免停腳,向裏張望了一下,他原無意尋找哪一個人,卻在這時,有人高聲喊着“老師”。隨聲在茶座叢中站了起來。大家看時,是個穿西裝的小夥子。博士向他點了點頭,他迎着走到屋檐下來,又向老太爺鞠了半個躬,叫聲老先生。區老先生問他貴姓時,西門德道:“他叫李大成,到府上去過的呀!”這李大成三個字,卻由亞英耳朵裏直打入心坎裏去,原來就是他。順了這個念頭,向他再檢查一遍,見他身穿淡青帶暗條的西服,裏面是米色的毛繩背心,拴了紫色白條領帶,手指上還帶了一枚金戒指呢。一個賣橘柑的小販,哪裏來的這一身闊綽?很快的他就想到青萍代自己買衣物這件事上去。他心裏一陣難過,把西門德和他談的話全沒有聽到。及至自己醒悟過來,前面兩個人已走開好幾丈遠了。李大成呢,也走回了茶座。

亞英站着想了一想,也就跟着走進茶館來。李大成佔着的這個茶座,恰好並沒有他人,他徑直的走向這裏。李大成見了他,立刻站起來點點頭,臉可漲得通紅說不出一句話來。亞英看他這情形,心裏明白了問題的一半。但看他躊躇不安,卻又不忍給予他難堪,便微微的點頭道:“你認得我嗎?”大成道:“你是區二先生。”那聲音非常低微。亞莢笑道:“沒事,我不過想和你談談,我找你兩三天了。坐着坐着。”於是兩人對面坐下。

李大成叫着泡茶來,表示一番敬客的樣子。亞英且自由他,笑道:“你不要疑心,我找你兩三天並沒有什麼和你爲難之處。只是要向你打聽消息。你知道青萍到哪裏去了嗎?”李大成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在朋友那裏得的消息,她坐飛機走了。”亞英道:“難道說事先沒有告訴你一句,臨走你也不知道?”李大成道:“她臨走的那幾天,我只在街上碰到她一次。她說是忙得很,並沒有工夫和我在一處,叫我回南岸等着她。她會過江來找我。過了兩天,我到城裏去,才知道她走了。”亞英道:“奇怪,她竟沒有給你一封信?”

亞英望了他,見他面上的紅暈,並沒有退下,兩眼不定神,滿帶了恐懼的意味。因搖搖頭笑道:“不要害怕,我也犯不上和你爲難,我們都是受騙的。”李大成默然,挑選面前一堆殘剩的葵花子,送到嘴裏去咀嚼。茶房送着香菸火柴來了,他抽了一支菸敬客,並代擦着火柴,起身給客點菸。他自己雖然坐下,並不吸菸。亞英越發就不忍把言語逼他了。吸着煙沉思了一下,和緩的笑道:“你當然知道她和我訂了婚。可是我很尊重彼此的人格的,小兄弟,你沾我的便宜不小哇。”李大成聽到這裏,臉越發的紅了,紅暈直漲到耳朵根下去。他低聲道:“不,不!我決沒有沾二先生的便宜。她和我原是早已訂婚了的。”說着,他舉起手來,將那金戒指向亞英照了一照。亞英道:“什麼?你們也已經訂了婚的?”說着,睜眼望了他的臉色。大成臉色正了一正,似乎覺得理直氣壯,點點頭道:“訂婚很久了。不過她不許我告訴人。”亞英道:“你爲仟麼和她訂婚……”他這句話說出口之後,自己立刻也就覺得荒唐。他又爲什麼不能和青萍訂婚?姓區的憑什麼可以問這一句話?男女之間,到了那個程度,自然要訂婚,訂婚上面根本沒有爲什麼。有之,就是要結婚了。

李大成先被他問得頗有點愕然,最後,只好傻笑笑。亞英接着笑道:“對不起,我是受的刺激太深,言語有點盂浪。你大概知道,她和我也已經訂婚的了。”李大成和他談了十來分鐘的話,發覺他並沒有什麼惡意,因捧起碗來喝了一日茶,接着道:“這件事,她一直是瞞着我。這用不着我說,二先生也會明白。她已經和我訂婚在先,怎能又去和別人訂婚呢?後來我在西門老師那裏得了消息,我非常奇怪。”亞英道:“你沒有質問她嗎?”李大成又捧起碗來喝了口茶,而且把那盒紙菸在手上盤弄了一陣,眼望紙菸盒道:“我不能瞞你,我一家人都倚靠她挽救過的。起先我沒有那勇氣敢問她,不過在我的態度上,她也看出我有什麼話要說似的。她倒先問我有什麼話,到過西門老師那裏沒有?我告訴她去過。她說:那我就明白了。他們告訴你,我已經和區亞英訂婚了吧?那有什麼關係,是假的呀。”

亞英聽了這話,臉色變了一下,但是他依然強自鎮定着,微笑了一笑,鼻子也哼了一聲。大成道:“你莫見怪,這是她說的,不是我說的。”亞英笑道:“我知道是她說的,我也不怪你。”說着,很從容的又取了一支紙菸吸着。笑道:“你儘管說,以後你怎樣問呢?”李大成道:“我就問她,怎會是假的呢?而且也有我老師師母作證人。她說的話更難聽了,她說:‘那有什麼關係呢?並沒有留下什麼證據呀。這不過教他三個人抬一頂蘭個頭的轎子我坐坐罷了。’我又問怎麼是三個頭的轎子呢?她就說‘你不用問,事後自知。’而且叮囑我,這話不能對老師師母說,若是說了,彼此的婚約也取消,以後誰不管誰。我不知道什麼原故,非常怕她,她這樣叮囑着,我就沒有告訴過第二個人。一直等她離開重慶了,才知道讓她騙了。可是憑良心說一句,我只有沾她的好處,她並沒有沾我的好處,她也不能算是騙我。不知她可騙了二先生什麼沒有?力亞英淡笑道:她雖沒有騙去我什麼,可是她讓我精神和名譽上受了莫大的損失。我再問你一句,你已經和她同居了,這是真的嗎?”大成道:“沒有,不過彼此常常見面。”亞英道:我已知道很清楚了,你們不是住在一個姓張的家裏嗎?你們同居了多久t/糟大成道:“二先生當然知道,她是住在溫公館的。”亞英道:“但有時她也住在外面,當然那就是住在張家了。”大成道:“她的行動,我向來不敢問。她寫信叫我到張家去等,我就去等。有時候空等一起,她也不來。”亞英道:“但有時你是等得着她的呀!”李大成沒有回答他的話,將茶碗蓋翻過來放在桌上,將茶倒在茶碗蓋裏,紅着臉低頭不作聲。亞英發過脾氣之後,也是默然着,大家約莫沉靜了五分鐘,還是亞英先道:“我並沒有什麼怪你之處,我不過向你打聽打聽消息。”李大成道:“她不過是玩弄我罷了。她哪裏會向我說什麼真心話,我想這一層二先生也是知道的。”亞英對他周身看了一下,因道:“那麼,你已經不想念她了。”李大成也微笑道:“那不是空想她嗎?她也不會嫁我這個窮小子。”亞英點了點頭,又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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