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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缺少白玉牀,龍王來請金陵王.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餘在籍.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後,現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
雨村猶未看完,忽聽傳點,人報:“王老爺來拜。”雨村聽說,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頓飯工夫,方回來細問.這門子道:“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係豐年大雪之`雪'也.也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爺如今拿誰去?"雨村聽如此說,便笑問門子道:“如你這樣說來,卻怎麼了結此案?你大約也深知這兇犯躲的方向了?”
門子笑道:“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兇犯的方向我知道,一併這拐賣之人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待我細說與老爺聽:這個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個小鄉紳之子,名喚馮淵,自幼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只他一個人守着些薄產過日子.長到十八九歲上,酷愛男風,最厭女子.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柺子賣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這丫頭,立意買來作妾,立誓再不交結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所以三日後方過門.誰曉這柺子又偷賣與薛家,他意欲捲了兩家的銀子,再逃往他省.誰知又不曾走脫,兩家拿住,打了個臭死,都不肯收銀,只要領人.那薛家公子豈是讓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將馮公子打了個稀爛,擡回家去三日死了.這薛公子原是早已擇定日子上京去的,頭起身兩日前,就偶然遇見這丫頭,意欲買了就進京的,誰知鬧出這事來.既打了馮公子,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他這裏自有兄弟奴僕在此料理,也並非爲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這且別說,老爺你當被賣之丫頭是誰?"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門子冷笑道:“這人算來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爺的小姐,名喚英蓮的。”雨村罕然道:“原來就是他!聞得養至五歲被人拐去,卻如今纔來賣呢?”
門子道:“這一種柺子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兒女,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到十一二歲,度其容貌,帶至他鄉轉賣.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頑耍,雖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歲的光景,其模樣雖然出脫得齊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認.況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т,從胎裏帶來的,所以我卻認得.偏生這柺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柺子不在家,我也曾問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萬不敢說,只說柺子系他親爹,因無錢償債,故賣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說`我不記得小時之事!'這可無疑了.那日馮公子相看了,兌了銀子,柺子醉了,他自嘆道:`我今日罪孽可滿了!'後又聽見馮公子令三日之後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柺子出去,又命內人去解釋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個絕風流人品,家裏頗過得,素習又最厭惡堂客,今竟破價買你,後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他聽如此說,方纔略解憂悶,自爲從此得所.誰料天下竟有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賣與薛家.若賣與第二個人還好,這薛公子的混名人稱`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而且使錢如土,遂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個英蓮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這馮公子空喜一場,一念未遂,反花了錢,送了命,豈不可嘆!”
雨村聽了,亦嘆道:“這也是他們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這馮淵如何偏只看準了這英蓮?這英蓮受了柺子這幾年折磨,才得了個頭路,且又是個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這段事來.這薛家縱比馮家富貴,想其爲人,自然姬妾衆多,瀅佚無度,未必及馮淵定情於一人者.這正是夢幻情緣,恰遇一對薄命兒女.且不要議論他,只目今這官司,如何剖斷纔好?"門子笑道:“老爺當年何其明決,今日何反成了個沒主意的人了!小的聞得老爺補升此任,亦系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作個整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後也好去見賈府王府。”雨村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實是重生再造,正當殫心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而廢法?是我實不能忍爲者。”門子聽了,冷笑道:“老爺說的何嘗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時而動',又曰`趨吉避凶者爲君子'.依老爺這一說,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爲妥。”
雨村低了半日頭,方說道:“依你怎麼樣?"門子道:“小人已想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在此: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籤拿人.原兇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定要將薛家族中及奴僕人等拿幾個來拷問.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下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老爺就說:`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狹路既遇,原應了結.薛蟠今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魂追索已死.其禍皆因柺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鄉某姓人氏,按法處治,餘不略及'等語.小人暗中囑託柺子,令其實招.衆人見乩仙批語與柺子相符,餘者自然也都不虛了.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之費.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爲的是錢,見有了這個銀子,想來也就無話了.老爺細想此計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壓服口聲。”二人計議,天色已晚,別無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