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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裏,戰爭結束了。政府在言過其實的公告中正式宣佈了這個消息,說要嚴懲叛亂的禍首;在這之前兩個星期,奧雷連諾上校穿上印第安巫醫的衣服,幾乎已經到達西部邊境,但是遭到了逮捕。他出去作戰的時候,帶了二十一個人,其中十四人陣亡,六人負傷,在最後一次戰鬥中跟他一起的只有一個人——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奧雷連諾上校被捕的消息是特別在馬孔多宣佈的。“他還活着,”烏蘇娜向丈夫說。“但願敵人對他發發慈悲。”她爲兒子痛哭了三天,到了第四天下午,她在廚房裏製作奶油蜜餞時,清楚地聽到了兒子的聲音。“這是奧雷連諾,”她一面叫,一面跑去把消息告訴丈夫。“我不知道這個奇蹟是咋個出現的,可他還活着,咱們很快就會見到他啦。”烏蘇娜相信這是肯定的。她吩咐擦洗了家裏的地板,重新佈置了傢俱。過了一個星期,不知從哪兒來的消息(這一次沒有發表公告),可悲地證實了她的預言。奧雷連諾已經判處死刑,將在馬孔多執行,藉以恐嚇該鎮居民。星期一早上,約莫十點半鐘,阿瑪蘭塔正在給奧雷連諾·霍塞穿衣服,亂七八糟的喧譁聲和號聲忽然從遠處傳到她耳裏,過了片刻,烏蘇娜衝進屋來叫道:“他們把他押來啦!”在蜂擁的人羣中,士兵們用槍托開闢道路,烏蘇娜和阿瑪蘭塔擠過密集的人羣,到了鄰近的一條街上,便看見了奧雷連諾。奧雷連諾象個叫花子,光着腳丫,衣服襤樓,滿臉鬍子,蓬頭垢面。他行進的時候,並沒感到灼熱的塵土燙腳。他的雙手是用繩子捆綁在背後的,繩端攥在一個騎馬的軍官手裏。跟他一起押着前進的是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也是衣衫破爛、骯裏骯髒的樣子。他們並不垂頭喪氣,甚至對羣衆的行爲感到激動,因爲人們都在臭罵押解的士兵。
“我的兒子!”在一片嘈雜中發出了烏蘇娜的號陶聲。她推開一個打算阻擋她的士兵。軍官騎的馬直立起來。奧雷連諾上校戰慄一下,就停住腳步,避開母親的手,堅定地盯着她的眼睛。
“回家去吧,媽媽,,他說。“請求當局允許,到牢裏去看我吧。”
他把視線轉向躊躇地站在烏蘇娜背後的阿瑪蘭塔身上,向她微微一笑,問道:“你的手怎麼啦?”阿瑪蘭塔舉起纏着黑色繃帶的手。“燒傷,”她說,然後把烏蘇娜拖到一邊,離馬遠些。士兵們朝天開了槍。騎兵隊圍着俘虜,朝兵營小跑而去。
傍晚,烏蘇娜前來探望奧雷連諾上校。她本想在阿·摩斯柯特先生幫助下預先得到允許,可是現在全部僅力都集中在軍人手裏,他的話沒有任何分量。尼康諾神父肝病發作,已經躺在牀上了。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沒有判處死刑,他的雙親算看望兒子,但是衛兵卻用槍托把他倆趕走了。烏蘇娜看出無法找中間人幫忙,而且相信天一亮奧雷連諾就會處決,於是就把她想給他的東西包上,獨個兒前往兵營。
衛兵攔住了她。“我非進去不可,”烏蘇娜說。“所以,你們要是奉命開槍,那就馬上開槍吧,”她使勁推開其中一個士兵,跨進往日的教室,那兒有幾個半裸的士兵正在擦槍。一個身穿行軍服的軍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臉色紅潤,彬彬有禮,向跟隨她奔進來的衛兵們打了個手勢,他們就退出去了。
“我是奧雷連諾上校的母親,”烏蘇娜重說一遍。
“您想說的是,大娘,”軍官和藹地一笑,糾正她的說法。“您是奧雷連諾先生的母親吧。”
在他文雅的話裏,烏蘇娜聽出了山地人——卡恰柯人慢吞吞的調子。
“就算是‘先生’吧,”她說,“只要我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