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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叫佩特娜·柯特。她是戰爭時期跟一個萍水相逢的丈夫來到馬孔多的;丈夫靠賣彩票過活,丈夫死後,她繼續經營他的生意。這是個整潔、年輕的混血兒,有一對淡黃色的杏仁眼,這兩隻眼睛在她臉上增添了豹子似的兇猛神情,但她卻有寬厚的心腸和真正的情場本領。烏蘇娜知道霍·阿卡蒂奧第二正在飼養鬥雞的時候,奧雷連諾第二卻在情婦囂鬧的酒宴上拉手風琴,她羞愧得差點兒瘋了。這對孿生子似乎在自己身上集中了家旅的一切缺點,而沒繼承家族的一點美德。烏蘇娜拿定主意,在她的家族中,誰也不準再叫奧雷連諾和霍·阿卡蒂奧了。然而,奧雷連諾第二的頭生子出世時,她卻沒敢反對這個父親的意願。
“我同意。”烏蘇娜說,“但是有個條件:得由我來撫養他。”
儘管烏蘇娜已滿一百歲,她的眼睛由於白內障快要失明瞭,但她仍有充沛的精力、嚴謹的性格和清醒的頭腦。她相信,撫養孩子是誰也比不上她的,她能使孩子成爲一個有美德的人——這個人將恢復家族的威望,根本就不知道戰爭、鬥雞、壞女人和胡思亂想;照烏蘇娜看來,這是使她家族衰敗的四大禍害。“這會是個神父,”她莊嚴地說。“如果上帝延長我的壽命,我會看見他當上教皇。”她的話不僅在臥室裏引起笑聲,而且在整座宅子裏引起鬨堂大笑,因爲這一天宅子裏擠滿了奧雷連諾第二的一幫鬧喳喳的朋友。戰爭已經成爲悲慘的回憶,早已忘諸腦後,現在只有香檳酒瓶塞的噗噗聲使人偶然想到了它。
“爲教皇的健康乾杯!”奧雷連諾第二叫道。
客人們一齊乾杯。然後,家主拉手風琴,焰火飛上天空,慶祝的鼓聲響徹了全鎮。黎明,喝夠了酒的客人們宰了六頭牛犢,送到街上去給人羣享用,這並沒有使家裏的人見怪。因爲,自從奧雷連諾第二當家以來,即使沒有“教皇誕生”的正當理由,這樣的酒宴也是尋常的事。在幾年中,奧雷連諾第二沒費吹灰之力,光憑好運——家畜和家禽神奇的繁殖力,就成了沼澤地帶最富裕的居民之一。他的母馬一胎生三匹小駒,母雞一日下兩個蛋,豬玀長起膘來那麼神速,除了魔法的作用,誰也無法說明這是什麼原因。“把錢存起來吧,”烏蘇娜向輕浮的曾孫子反覆說。“這樣的好運氣是不會跟隨你一輩子的。”可是,奧雷連諾第二沒有理睬她的話。他越用香檳酒款待自己的朋友,他的牲畜越無限制地繁殖,他就越相信自己的鴻運並不取決於他的行爲,而全靠他的情婦佩特娜.柯特,因爲她的愛情具有激發生物繁殖的功能。他深信這是他發財致富的根源,就竭力讓佩特娜·柯特跟他的畜羣離得近些;奧雷連諾第二結了婚,有了孩子,但他徵得妻子的同意,仍然繼續跟情婦相會,他象祖輩一樣長得魁梧、高大,但他具有祖輩沒有的樂觀精神和討人喜歡的魅力,所以幾乎沒有時間照料自己的家畜。他要乾的事兒就是把佩特娜·柯特帶到畜欄去,或者跟她一塊兒在牧場上騎着馬踢,讓每一隻打上他的標記的牲畜都染上醫治不好的“繁殖病”。
象他在漫長的一生中碰到的各種好事一樣,這一大筆財富來得也是突然的。戰爭還沒結束的時候,佩特娜.柯特靠賣彩票過活,而奧雷連諾第二卻不時去偷烏蘇娜的積蓄。這是一對輕浮的情人,兩人只操心一件事兒:每夜睡在一起,即使在禁忌的日子裏,也在牀上玩樂到天亮。“這個女人會把你毀掉的,”烏蘇娜看見他象夢遊者似的拖着腿子回到家裏,就向他叫嚷。“她攪昏了你的腦袋,總有一天我會看見你病得打滾,就象肚子裏有一隻箍蛤蟆,”霍·阿卡蒂奧第二過了很久才發現自己有了個替身,但他無法理解兄弟爲什麼那樣火熱。據他記得,佩特娜.柯特是個平平常常的女人,在牀上相當疏懶,毫無魅力。可是奧雷連諾第二根本不聽烏蘇娜的嚷叫和兄弟的嘲笑,只想找個職業來跟佩特娜·柯特維持一個家,在一個發狂的夜裏跟她一塊兒死掉,並且死在她的懷裏。當奧雷連諾上校終於迷上了晚年的寧靜生活,重新打開作坊的時候,奧雷連諾第二以爲製作小金魚也許是有利可圖的事。他在悶熱的房間裏一呆就是幾個小時,觀察幻想破滅的上校以難以理解的耐心給堅硬的金屬板加工,使金屬板逐漸變成了閃閃爍爍的鱗片。奧雷連諾第二覺得這個活兒挺苦,而又不斷地渴念佩特娜·柯特,過了三個星期他就從作坊裏消失了。正好這時,他帶了幾隻兔子給情婦,讓她用兔子抽彩。兔子開始以異常的速度繁殖、長大,佩特娜,柯特幾乎來不及賣掉彩票,開頭,奧雷連諾第二沒有發現令人驚訝的繁殖數量。可是鎮上的人不再過問兔子彩票的時候,有一天夜裏,他卻被牆外院子裏的鬧聲驚醒了。
“別怕,”佩特娜.柯特說,“這是兔子。”可是兩人都被牆外不停的鬧聲搞得十分苦惱,再也合不了眼。次日早晨,奧雷連諾第二打開房門,看見整個院子都擠滿了兔子——在旭日照耀下,兔毛顯得藍幽幽的。佩特娜·柯特瘋子似的哈哈大笑,忍不住跟他開玩笑。
“這些都是昨兒夜裏生的,”她說。
“我的天!”奧雷連諾第二叫道:“你爲什麼不拿母牛來試一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