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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兒大概有三千,”他咕噥着說。
“什麼?”
“死人,”他解釋說,“大概全是聚在車站上的人。”
婦人憐憫地看了看他。“這裏不曾有過死人,”她說。“自從你的親戚——奧雷連諾上校去世以來,馬孔多啥事也沒發生過。”在回到家裏之前,霍·阿卡蒂奧第二去過三家人的廚房,人家都同樣告訴他:“這兒不曾有過死人。”他經過車站廣場,看見了一些亂堆着的食品攤子,沒有發現大屠殺的任何痕跡。雨還在下個不停,街道空蕩蕩的,在一間間緊閉的房子裏,甚至看不出生命的跡象。唯一證明這裏有人的,是叫人去做早禱的鐘聲。霍·阿卡蒂奧第二敲了敲加維蘭上校家的門。他以前見過多次的這個懷孕的女人,在他面前砰地把門關上。“他走啦,”她惶惑地說,“回他的國家去啦。”在“電氣化養雞場”的大門口,照常站着兩個本地的警察,穿着雨衣和長統膠靴,活象雨下的石雕像。在鎮郊的小街上,印第安黑人正在唱聖歌。霍.阿卡蒂奧第二越過院牆,鑽進布恩蒂亞家的廚房。聖索菲婭.德拉佩德低聲向他說:“當心,別讓菲蘭達看見你。她已經起牀啦。”彷彿履行某種無言的協議,聖索菲婭·德拉佩德領着兒子進了“便盆間”,把梅爾加德斯那個破了的摺疊牀安排給他睡覺;下午兩點,當菲蘭達睡午覺的時候,她就從窗口遞給他一碟食物。
奧雷連諾第二留在家裏過夜,因爲遇到了雨,下午三點他還在等候天晴。聖索菲婭·德拉佩德把他兄弟回來的事祕密地告訴了他,他就到梅爾加德斯的房間裏去了。奧雷連諾第二既不相信廣場上的大屠殺事件,也不相信夜間列車載着屍體開往海邊的惡夢。前一天晚上,馬孔多宣佈了政府的特別通告,說工人們服從命令離開了車站,成羣地安然回家去了。通告中還說,工人領袖們懷着崇高的愛國熱情,把他們的要求歸結爲兩點:改革醫療設施,棚區修建公共廁所。隨後,奧雷連諾第二知道,軍事當局和工人達成協議之後,就急忙通知布勞恩先生,他不僅同意滿足新的要求,甚至建議由公司出錢舉行三天的羣衆遊藝會,藉以慶祝和解。然而,軍事當局問他哪一天可以在協議上簽字的時候,他望了望窗外電光閃閃的天空,裝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疑慮樣兒。
“等雨停以後,”他說。“只要還在下雨,我們就暫停一切活動。”
整整三個月沒有降雨,出現了乾旱的季節。可是布勞恩先生剛剛宣佈自己的決定,整個香蕉地區就下起了滂沱大雨。這就是霍.阿卡蒂奧第二返回馬孔多的路上遇到的大雨。一個星期之後,暴雨還在繼續。政府的說法重複了多次,通過官方的各種消息渠道傳到居民們耳朵裏,居民們終於相信:沒有死人,滿意的工人回到了自己家裏,香蕉公司暫停一切活動,直到暴雨終止。戒嚴令繼續有效,如果連綿的暴雨引起什麼災禍,就得采取非常措施,但是軍隊撤回了兵營。白天,士兵們捲起褲腿,在變成了洪流的街道上逛來逛去,並且和孩子們一起划着小船玩耍。夜間,宵禁開始之後,他們就用槍托砸開人家的房門,把可疑的人拖出牀鋪,送到一去不復返的地方去。士兵們仍在搜查和消滅罪犯、殺人犯、縱火犯和第四號命令的破壞分子,可是軍事當局即使在犧牲者的親人面前也否認這種情形,這些家屬擠滿了警備隊長的接待室,希望知道被捕者的命運。“我相信你們不過是做了個夢,”警備隊長硬說。“馬孔多過去沒有發生、現在沒有發生、將來也不會發生任何事情。這是一個幸福的市鎮嘛。”工會頭頭們就這樣被消滅了。
唯一的倖存者是霍.阿卡蒂奧第二。二月裏的一個夜晚,房門被敲得震動起來,是用槍托敲的——這種聲音不會跟任何聲音相混。奧雷連諾第二仍在等候天氣晴了就出去,他開了門,看見了一個軍官率領下的六名士兵,全都穿着溼淋淋的雨衣。他們二話沒說,就在房子裏搜查起來,從一個房間到一個房間,從一個櫥櫃到一個櫥櫃,從客廳到儲藏室。房間裏的燈扭亮時,烏蘇娜醒了過來,士兵們翻箱倒櫃,她都沒有吭聲,但是雙手合十地對着士兵們搜查的地方。聖索菲婭.德拉佩德已經喚醒霍·阿卡蒂奧第二,他是睡在梅爾加德斯房間裏的,但他立即明白,企圖逃跑已經太遲了。聖索菲婭.德拉佩德重新鎖上房門,他就穿上襯衫和鞋子,坐在牀沿等着他們進來。這時,他們正要搜查首飾作坊。軍官命令打開掛鎖,舉起燈來朝房間裏很快掃視一遍,便看見了工作臺、盛放酸類瓶子的玻璃櫃以及各種器械,這些器械仍在主人原來放置的地方,他似乎明白這個房間是無人居住的,然而詭譎地詢問奧雷連諾第二是不是首飾匠,奧雷連諾第二說明這兒是奧雷連諾上校的作坊。“啊哈!”軍官說着扭開了電燈,命令徹底搜查,因此,就連十幾只金魚也沒瞞過他們的眼睛——這些金魚沒有熔化,仍在瓶子後面的鐵罐子裏。軍官把金魚倒在工作臺上,仔細地瞧了瞧每一隻,然後顯然溫和了一些。“如果你們允許的話,我想要一隻。”他說,“從前,它們是叛亂分子的識別標誌,可現在是珍貴的紀念品了。”他很年輕,幾乎是個少年,但是態度沉着,現在才顯出他身上有點討人喜歡的東西。奧雷連諾第二給了他一隻金魚。這個軍官象孩子似的高興得兩眼發亮,把一隻金魚放進襯衣口袋,而將其餘的投入罐裏,把罐子放在原處。
“這東西是無價之寶,”他說。“奧雷連諾上校是一個最偉大的人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