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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鑼聲在靜夜的積雪的街中悲愴地響着。兩乘轎子跟在鑼聲後面,轎伕的腳步下得很慢,好像害怕追過鑼聲就會失掉這個莊嚴的伴侶一樣。但是走過了兩條街以後,鑼聲終於轉彎去了,只剩下逐漸消失的令人惋惜的餘音,在轎伕的耳裏,在轎中人的耳裏。
四十多歲的僕人張升提着燈籠在前面給這兩乘轎子引路。他縮頭聳肩地走着,像是受不住這樣的寒冷似的。他偶爾發出一兩聲短促的咳嗽,打破這多少有點叫人害怕的靜寂。轎伕們並不說話,默默地抬起肩上的重擔,不十分在意地大步走着。雖然寒氣包圍過來,冰冷的雪刺痛他們的穿草鞋的赤腳,但是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環境。他們走着,平靜地、有規律地下着腳步,有時候換一換肩,或者放下一隻手在嘴邊呵一口熱氣。熱血漸漸地循環遍他們的身體,他們的背上甚至出了汗,開始打溼了身上穿的舊的薄棉短襖。
琴的母親張太太坐在前面的一乘轎子裏,她不過四十三歲,可是身體已經出現了衰老的痕跡。她搓了十二圈麻將,便感到十分疲倦。她坐在轎子裏,昏沉沉的,什麼也不想;風有時吹動轎簾,她也不覺得。
琴跟她的母親相反,她異常興奮。她想着不久就要發生的、她有生以來的第一件大事。那件大事正像一個可愛的東西似的放在她面前,光彩奪目。她決定要拿它、但是她又知道她的手伸出去就會被人攔阻,她還不能確定她是否就可以把這件東西拿到手。她決定要拿它,雖然決定了,但是她仍舊有一點對於失敗的顧慮。所以她還有些膽怯,她還害怕伸出手去。於是複雜的思想來到了她的腦子裏,使她時而高興,時而憂鬱。她並不注意到周圍的一切。她沉溺在自己的思想裏,一直到轎子進了大門放在大廳上的時候。
和往常一樣,她跟着母親進了裏面,先到母親的房間,看女傭李嫂伺候母親換了衣服,自己給母親把換下來的出門的新衣摺好,放進衣櫃裏去。
“不曉得怎麼樣,今天會這樣累,”張太太換上一件舊湖縐皮襖,倒在牀前一張藤椅上,感嘆地說。
“媽,你今天牌打多了,”琴在桌子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帶笑地望着坐在斜對面的母親說。“本來打牌太費精神,虧得你還打了十二圈。”
“你總是怪我打牌。你不曉得,像我這樣大的年紀,不打牌又有什麼事可做?”張太太帶笑說。“不然就像你婆婆那樣整天誦經唸佛。可是我又做不到。”
“我並不是叫媽不要打牌,我不過說牌打多了費精神,”琴分辯道。
“這一層我也曉得,”張太太和藹地說。她忽然注意到李嫂還垂着頭無精打采地立在衣櫃前面,便對她說:“李嫂,你去睡罷,沒有事了。”李嫂應了一聲,正要轉身走出去,張太太又問了一句:“茶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