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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丫頭,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琴剛把頭髮上的水抹去了,聽見淑英和翠環兩人的談話,猛然把頭往後一揚,頭髮帶着剩餘的水點馬上披到背後去,同時水花往四處濺。她本來跪着,說了這句話,這時就斜着身子坐在地上,一面把頭髮分成一縷一縷的,用手帕裹着去抹,一面抹一面還說下去:“學堂裏頭已經有人剪過了,我親眼看見的。”“我不相信。那才難看勒!”翠環一面理淑英的頭髮,一面回答琴的話。
“你不相信,要是我有一天把頭髮也剪掉了,那多痛快!”琴的心忽然被理想載起走了,她差不多忘了自己地得意地說。她俯下頭去看水,水裏也有一個清亮的天,上面再壓着她的臉龐,流動的溪水把天激盪了,把她的臉龐也激盪了。
“琴小姐,你想把頭髮剪掉?你跟我開玩笑罷,”翠環越發驚詫地說;“你那一頭好頭髮剪掉真可惜。快不要說這種話,我們公館的人聽見了會笑你的。”翠環天真地說着,她完全不明白琴的心理,她不知道她的話對於琴好像是迎頭的一瓢冷水。琴的夢被她打破了一半。琴微微地皺一下眉頭,也不說什麼話,就站起來,走到翠環身邊,有意無意地抓起翠環的辮子看了看,嘆息般地說了一句:“你有理……”話似乎沒有說完,她卻不再說下去了。
“琴姐,”淑英偏着頭輕輕地喚道,她投了一瞥憂鬱的眼光在琴的臉上。琴剛剛轉過臉去看她,兩個人的眼光遇在一起了。琴心裏一陣難受,就掉開頭。淑英的輕聲的話卻繼續送進她的耳裏來,淑英半羨慕半安慰似地說:“你比我究竟好多了。”但是在這聲音裏盪漾着一種絕望的苦悶。
這句話很清楚地進了琴的心裏,沒有一點含糊。它把她突然提醒了。她知道淑英說的是真話。她們兩個人的處境不同。於是她記起這些時候來她所見到、所聽到的一切。她對淑英抱了更大的同情,而且她更加愛她的這個表妹了。這一來她也就忘記了自己的不如意的事。她又抬起頭去看淑英,溫柔地低聲問道:“二表妹,你是不是擔心着陳家的事情?”這時翠環已經揩完了淑英的頭髮,淑英就過來在琴的旁邊斜着身子坐下。她低着頭弄頭髮,一面苦惱地半吞半吐地說:“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無可挽回的了。”“爲什麼三舅和三舅母就這樣糊塗?偏偏給你挑選了這個人戶?”琴氣憤地說。
淑英嘆了一口氣,慢慢地答道:“其實不論挑哪一家都是一樣。橫豎我對自己的事情完全不能夠作主。”聲音有點悽楚,和嗚咽相近。
“我們老爺真沒有眼睛,好好的一個女兒偏偏要送到那樣的人家去!”翠環感到不平地插嘴說。她也在旁邊坐下來,接着又直率地央求琴道:“琴小姐,你是客人,我們老爺、太太待你很客氣。你就去替我們二小姐勸勸太太,看有沒有法子好想。”淑英微微地搖頭,說了一句:“你真是癡想!”她不禁爲翠環的簡單的想法失笑了。過後她又憂鬱地說:“太太不會懂得我。她好像也不太關心我。而且她事事都聽老爺的話,老爺說怎樣就是怎樣。她從來不頂撞一句……”淑英的話還沒有說完,翠環就理直氣壯地打岔道:“二小姐,老爺、太太究竟是你的爹孃,他們都是讀書明理的人,不能夠把女兒隨便嫁出去就不管!”“然而你要曉得人家陳家有錢啊,陳老爺又是有名的大律師,打官司的哪個不找他?”琴譏諷地說。
“哼!有錢有勢,老爺、少爺一起欺負一個丫頭,生了兒子,還好意思讓少爺收房,這種丟臉的事情哪個不曉得?”翠環一時氣憤,就這樣罵道。
“翠環!”淑英覺得翠環的話說得粗野了,就嚴厲地喚道,又抬起眼睛責備地瞅了她一眼。翠環自己也明白說錯了話,便紅着臉不作聲了。然而她的話卻像一根針紮在淑英的心上,淑英的心又隱微地痛起來。
“二表妹,事情不見得就完全絕望,我們還可以想個辦法,”琴不能忍受這沉寂,就開口安慰淑英道。她的話是順口說出來的,並沒有經過仔細的思索,這時候她並不曾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