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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的典禮仍然是由周伯濤主持的。覺新做了周伯濤的得力的幫手。枚少爺做着父親吩咐他做的一切,他自己卻不知道爲什麼要做那些事情。他免掉了迎親的職務,不必跟着花轎到馮家去另外有迎親的賓客過去。他似乎可以休息了。但是心跳得那麼厲害,他不知道怎樣能夠平安地度過那些難關,行完那些麻煩的禮節。許多隻眼睛都望着他,它們好象都在對他嘲笑。那麼多人的眼光今天都變得很古怪了。沒有一個人溫和地對他說一句安慰的話,沒有一個人關心地問到他這時的心情。他開始象膽小的人那樣到處找尋逃避的地方。但是到處他遇見人,遇見古怪的眼光,而且人們不時爲着一件細小事情找他談話。
周家的人趁着花轎沒有回來的時候匆匆地喫了飯。枚少爺也跟着別人端起碗。但是他哪裏能夠吞下飯去!“他剛剛聽見他的祖母說:”枚娃子做新郎官,比做新娘子還害羞。“他真希望地板裂開一個縫,讓他落到下面去。
花轎回來了。枚少爺聽見了鞭炮聲、嗩吶聲、嘈雜的人聲。但是人們又在喚他做什麼事情:他應該躲在房裏。那幾個護轎過去的僕人周貴、袁成等掛着紅,押着花轎進了中門,慢慢地往堂屋走去。人們簇擁着花轎,好象它是一件珍貴的東西。許多人都相信自己聽見了轎裏的哭聲。但是沒有人能夠從密密遮掩住的轎門見到什麼。
花轎停在堂屋門口,轎伕們已經把轎杆抽去,轎門正對着神龕。堂屋門前的帷幔被拉攏來,使人看不見新娘怎樣被攙出了花轎。
堂屋成了衆人的目標。門關上了。人都擠在門外,男男女女,也不管天熱,不怕汗臭,聚成一大堆,有的人從門縫裏看見一點顏色那是衣服的顏色,別人只能聽見贊禮的聲音:
“華堂欣值錦屏開……共四句,初請新郎登華堂,奏樂。樂止。……又三句,安排仙子下瑤臺。初請新娘降彩輿,奏樂……”
枚少爺懷着異樣的心情,靜聽着克安的響亮的聲音,他全身微微地抖起來。有人在他的耳邊小聲說話,他也不明白那些話的意義。克安唱出了“三請新郎登花堂”的句子。枚少爺覺得有人推動他的左膀,他的臉突然燒起來,他的兩隻腿也在打顫。他勉強移動腳步,笨拙地走出房去。他進了堂屋,眼前彷彿起了一陣霧,他的眼光變遲鈍了。一切景象都從他的眼前過去。他的腦子裏沒有留下一個印象。他只知道別人指給他應該站的地方。他的臉向着堂屋門。他的腦子裏熱烘烘的,他什麼都看不清楚。他聽見克安唱“三請新娘降彩輿”的句子,但是他沒有看見那兩位女親戚把新娘攙出花轎。進入他的眼裏的只是紅紅綠綠的顏色。這一堆顏色移到他的右邊停住了。於是又響起克安的響亮的聲音:“先拜天地。”外面一班吹鼓手又吹打起來。他機械般地跪拜下去。然後他們掉轉身朝裏換過位置,依舊男左女右,拜了“祖人”他仍然機構般地動着。等到克安無情地高唱“夫妻交拜”的時候,他覺得好象頭上着一個霹靂,四肢頓時麻木起來,他帶着笨拙的舉動移轉身子,跟新娘面對面地站着。新娘頭上那張大紅蓋頭帕似乎就蓋在他的臉上。他自己也有一張紅得象豬肝似的臉。這一刻似乎過得很快,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是怎樣把這個禮節行完了的。但是克安又在高唱“童子秉燭送入洞房”了。
堂屋的三道門都已打開,花轎早在新娘出轎以後抬走了,擁擠在左邊門口的人便讓開一條路,高家的覺世和另一個親戚的孩子穿着新衣捧着一對蠟燭引路。枚少爺低着頭,手裏拿着一條粉紅綢子的一端,另一端捏在新娘的手裏蓋頭帕遮住她的臉,伴娘攙扶着她的膀子,他一步一步地倒退,慢慢地把他的新娘牽進新房去。
枚少爺知道傀儡戲並沒有完結,這不過是一個開場。忍耐原是他的特性。他們進了洞房以後,“撒帳”的典禮又開始了。他同新娘並肩坐在牀沿上。克安笑容滿面地走進來,手裏捧着一個盛喜果的漆盤,開始說起喜慶的頌詞。
克安從盤裏抓起一把五色花生、百果等等先朝東邊撒去,鏗鏘地唱着:“撒帳東,芙蓉帳暖度春風。”接着他又唱:“撒帳南,願作鴛鴦不羨仙。”他唱一句,撒一句,把東南西北都撒過了。然後他唱起“撒新郎……”和“撒新娘……”來,同時把喜果往新郎與新娘的身上撒去。這是人們最高興的時候。男男女女、房內房外的旁觀者一齊哈哈大笑起來。尤其使衆人滿意的,是克安還唱出“撒伴娘”的詩句,把喜果拚命地朝那個年輕的伴娘身上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