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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默默地繼續走着。淑貞的身子在他們的手裏變得更沉重了。這是愛的工作。這也是痛苦的工作。這個柔軟的瘦小了的身子忽然變成了鐵塊一般的東西。它不僅沉重地壓住他們的手,它還象鐵石一樣地壓在他們的心上。頭上是一個廣闊的黑暗的天空,後面跟隨着一大羣搖晃的咕噥着的黑影。他們能夠把這個心上的重壓推到什麼地方去?一個怨憤不平的聲音在覺民的心裏叫着:“爲什麼我們都活着,大家都活着,偏偏該你一個人死?爲什麼大家要逼着你走那一條路?你從來沒有傷害過一個人!”但是如今一切都是多餘的了。她的帶血的小嘴連一個字、一個訴苦的聲音也吐不出來了。他看看天,天仍然是廣闊的,黑暗的,滿天的星子也增加不了多少光輝。北斗七星永遠指着北方,北極星依然那樣地明亮。它們是見過了千千萬萬年的人世的,它們現在也不能夠給他一個回答。這是一個黑暗的、絕望的時刻。不過沒有人注意到覺民的可怕的面容。
他們進了淑貞的房間。春蘭已經把燈點燃了。房裏沒有一點改變。書桌上還放着淑貞的未做完的針黹。五房的女傭胡嫂先去取下淑貞牀上的帳子。文德和高忠便鬆開手站在一邊,幫忙覺新和覺民把淑貞的屍首放到牀上去。淑貞的頭靜靜地壓在那個雪白的枕頭上。覺民拉了一幅薄被蓋住她的身子。覺新還摸出一方手帕,替她揩去臉上的水跡的血跡。她彷彿還是在睡夢裏似的,她做的一定是悽楚的夢。他們剛剛離開,沈氏馬上瘋狂地撲過去。她拉開薄被,俯在淑貞的又冷又溼的身上,小女孩似地大聲哭起來。春蘭跪倒在牀前,把頭埋在淑貞的腳邊,傷心地哭着。
一屋子都是人。但是大聲哭着的人除了這主僕兩個外,還有剛剛跑進來的喜兒。覺民看見覺新站在書桌前不想出去,便過去拉拉覺新的袖子,低聲說:“我們走罷。”
他們走出來,剛走下石級,廚子的下手便過來對覺新說:“大少爺,火房在等賞錢。請大少爺轉回五太太一聲。”
覺新皺了皺眉頭。他看見火夫也站在淑貞房間的窗下,便短短地答道:“你到我屋裏頭去拿!”他也不迴轉身去見沈氏,便跟着覺民匆匆地往對面那條過道走去。
他們到了房門口,看見廚子的下手和火夫都跟在後面,覺新吩咐一句:“你們就等在這兒,”他同覺民揭起門簾進去了。
琴、芸、淑華正在房裏講話,綺霞和翠環站在旁邊聽着。翠環看見覺新,便說:“大少爺,我在這兒等你,三老爺請你去。”
覺新應了一聲,卻先往內房走去。他在裏面一個抽屜裏拿出一包當五角的銀幣。他打開紙包,抓了一大把銀幣,拿着走到房門口。掀開門簾,遞了兩個給廚子的下手,又遞了十個給火夫,看見他們高興地道謝着走了,他才走回房裏。
“大哥,怎麼該你給賞錢?”淑華驚訝地問道,她的眼圈還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