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你不要怕,你不會死的,”她說。
“我並不怕,人人都要死;不過留下你一個人受苦,我心裏很難過。小宣年紀又太小,……”他用力說,但是母親只聽見一點咻聲,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可是那種掙扎的情形使她又害怕又痛苦。她望着他,一面打斷了他的話:
“你不要講話了,你好好休息罷。”她臉上的肌肉在搐動,眼裏裝滿了淚水。
他長長地嘆一聲,睜大淚眼,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母親。
屋子裏異常悶熱,板壁好象隨時會燃燒起來似的。他把蓋在身上的一幅平價布牀單也揭開了,從破舊汗衣的洞孔中他看見了自己那個只有皮和骨頭的黃色胸膛。
這以後母親爲他買了一個鈴子。喚人時他用鈴子代替他說話;請人做事時他求助於紙筆。這裏所謂人,其實就是母親一個,此外就難得有人到他的屋子裏來,除了醫生和郵差。但是郵差也不常來,因爲小宣難得寫信,樹生的信也來得少了。樹生仍舊按月寄款來。款子已經動用了。過去一直在銀行裏存“比期”的款子也由母親陸續取了出來。還是母親開口向他要了存單以後去取的。現在爲了兒子的生命,她什麼事都肯做了,只除了先給樹生去信。給樹生的信都是他自己寫的,他不要母親代筆。他在每封信上都寫着:“我還好,我的健康逐漸在恢復,你不要爲我擔心,”一類的話。給小宣的信,有時他寫,有時母親寫,他只叫孩子不要回家(暑假中那個孩子住在同學的家裏),好好唸書,溫習功課。母親的信裏話多一些,但是她也不忍講出真實的情形,並且她還暗暗地抱着一線希望。
然而跟她的希望相反,真實的情形卻逐漸壞下去。他自己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內部一天一天地在腐爛,他的肺和他的咽喉的痛苦一天一天地增加。母親也看得出他在用緩慢的腳步走向死亡。
但是母親的心還是不能輕易放棄。她繼續給他喫藥,給他喝鮮牛奶和雞汁,她幫他穿衣,伺候他大小便,她爲他做着一切連老媽子也不願意做的事。可是有一天他終於喫力地在紙上寫下了這樣的話:
“媽,你給我喫點毒藥,讓我快死。我不能看見你這樣受苦。我太痛苦。”